第5章 第 5 章

过了月余,静真自河东道一路西行,带着他的化缘钵和闯荡江湖的一身正气,抵御着寒冬的凛冽,抵达了渭水之泮。

渡过渭水河,便是距离关外一步之遥的边陲之地——“回马城”。

回马城位居边关要塞,是大梁的直面西部的兵马重镇。再往西去,便是突厥。

腊月的朔风吹得人心惶惶。

年关将近,正是草原西北各部虎视眈眈,进犯抢年货的时节。所以尽管到了秋收冬藏的末尾,边关的人心还是没有安定下来。

毕竟这一年,大梁朝经受来自上天的磨难与考验实在有些多了。

出山时带着替圆慧方丈收徒为欧阳雄剃度的任务,然而如今却闹得一地鸡毛。

静真站在回马城的城门口处,遥遥地看着关外荒凉的黄沙。在这样一幅画中,西北的猎猎狂风经过他周身,忽然就都温柔了不少。

寺里的师叔师伯们从小就告诉过他,他师父圆慧方丈当年也就是在关内走一走,然后四处惹点是、生点非,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回到寺里,接下方丈这副担子。

关内江湖尚且如此,关外岂不是豺狼虎豹么?

何况这天高皇帝远的,万一出个什么事,连个音信都传不回南山寺里……

静真再三思量,还是觉得自己这一趟出山游历还是不要走得太远,就在中原大地上逛逛得了。

他当机立断,转身往自己的栖身之地——城西较为破落的一座罗汉庙里走去。

虽说他有钱——钟云阳给了不少盘缠——可是静真想着,自己既然选择游历,那就先留着钱财,以备不时之需吧。

至于还有些莫名其妙涌上来的诸如“卖小孩得来的好处费”之类的愧疚心思……

静真尽量不把自己往那个方面想,但架不住自己还没有修行到心如止水的地步,于是干脆能不用这笔“赃款”就不用了。

沙场点兵秦关处,马革裹尸回马城。

回马城,果然如其名,是回头的地方。

年关已至,边关苦寒之地人少了许多。静真这一路走着,几乎没见着几个挑担客,于是这一路走的倒也十分从容。

胡天八月即飞雪,更别说这“战马雪中宿,探人冰上行”的边塞要冲了。

静真暗暗数了数自己那放在罗汉座下的包袱——里面好像还剩几个烧饼来着。

他最近吃的最好的一顿,要说还得是在蒲州城内好聚酒楼里那一碗素面。

他下山之前,最疼他的圆音师伯曾再三告诫,有热饭食吃的时候一定要抓紧一切机会速速吃干净。

江湖人风餐露宿,有上顿没下顿的,又有戒律在身,真饿着肚子那可是难捱得紧。

当然,圆音大师的原话是:“小静真,你要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捉只兔子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你师父都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结果此话传进了圆慧方丈的耳朵里,方丈惩罚圆音师伯的大弟子静和师兄在问禅崖上思过半年。

连静真下山,都未曾前来相送……

静真有时候想,师父他老人家,年轻闯荡江湖的时候,大概也是“欺软怕硬”的一把好手吧。

南山寺明媚温暖,和此地真是天壤之别。

静真一路直行回到城西罗汉庙,不出意外,他早上出门存了火种早已冷了个干净。

不过好在香案下还有些许柴火。北方天干物燥,火折子轻轻一舔就着了,取暖倒也不算难事。

他将未燃尽的炭火种子扒拉在一块儿,然后转身掀开了香案前的破佛布。

一双清澈又透出些微愚蠢的大眼睛提溜着转了几个来回,然后聚焦在静真那掀开破布的手上。

双手还紧紧捏着明显出自自己包袱里的烧饼。

嘴里虽然停止了咀嚼,但因为啃得太多有些包不住,从干裂到狠狠起皮的嘴唇缝隙里不断喷出了面饼渣子。

这样的距离下,连对方头发上的虱子都能清晰可见。

话本子中邂逅的桥段并非空穴来风,可惜煞风景的是,主角是和尚和乞丐。

多年心如止水的修行并非没有作用。

静真放下破布,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站起身来,说:“这位施……”

这个样子,怕是也施不了什么东西。

于是又改口道:“这位小兄弟,你坐着的那一捆干柴,可否替贫僧拿些出来。那些烧饼,权当贫僧的谢礼了。”

那乞丐闻言,立刻麻溜地滚了出来。

一边把柴火拖出来一边把包袱递给静真,狗腿笑道:“小师父早说呀!这样不声不响地进来,倒是把俺吓了一跳。俺常年住在此地,猛然见有个包袱,还以为是罗汉菩萨显灵,体谅小丐天寒饿肚嘞!”

静真并不接话,也懒得拆穿,只是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放金叶子的位置。

果然,他摸了个空。

不义之财,果真无缘无分。

静真摸出火折子,将那堆柴火点燃,然后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坐下来打禅。

可这小乞丐像是佛祖派来存心给他添堵的。

他一个呼吸还没有吐纳完,这小子十分没有眼力见儿的凑过来问道:“俺是赵狗儿,小师父怎么称呼?”

“贫僧法号静真。”

“哦。看小师父这样子,俺还以为也是应了青刀会的帖子,过来抓叛徒的呢!”

静真施舍给他一只右眼,微微睨道:“青刀会,可是中州栗元义栗老帮主所在的青刀会么?”

赵狗儿见他知道,登时来了兴致,连忙点头:“正是正是。青刀会栗帮主月前发了英雄帖,说是青刀会右使偷了帮中重要信物叛逃出帮。如若天下英雄发现踪迹,赏银一千两。”

……一千两,相当于买20个欧阳恒安的人头了。

静真默默地想道。

赵狗儿继续答道:“我当时远远扫了一眼画像,那右使长相颇为俊美,因此有些印象。结果前阵子江湖上隐隐传言,回马城里出现了叛徒的踪迹,因此千里迢迢赶过来确认,好挣一份赏钱的。”

静真把自己的目光收了回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包袱,毫不费力地戳穿赵狗儿:“看来小兄弟也并非常年居住此地,此庙也并非是你居所了。”

赵狗儿一噎,支支吾吾半晌说道:“……呃,此地,此地是俺本家,俺自小出生在回马城的。”

静真问道:“那小兄弟初来乍到,也一定见过我这包袱里的金叶子了。”

赵狗儿条件反射地捂住屁股,跳起来大叫道:“没有没有!俺从未见过什么金叶子。”

他眼睛滴溜溜转了好几圈,突然又发难道:“你这和尚忒小气,我不过吃了你几个烧饼罢了,怎么反倒平白无故讹诈上我了!出家人不打诳语,竟是这么不打诳语的嘛!”

静真轻轻一哂:“贫僧不打诳语。”

赵狗儿见他并非普通人,当机立断找机会逃跑,立刻一蹦三尺高地跳起来道:“外地和尚讹人了!外地和尚讹人了!”

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静真摇摇头,一个呼吸吐纳间,开始了今晚的入定。

毕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入定前,一个无法忽视的杂念十分不讲道理地进入了他的脑海中——

明天,他吃什么?

烧饼让赵狗儿吞了个干净,银钱也让他搜刮了个底朝天。

静真忽然觉得,在饿肚子和犯嗔戒之间,自己是不是要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金刚尚且怒目。江湖可不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南山,总不能为了不犯戒,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吧。

于是,“明日可以比今日更有火气一点”这个念头再一次闪过脑海后,静真的心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开始了每天的入定吐纳修行。

关内萧瑟,关外却伴随着如血的残阳,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突厥王帐内刚刚接过主事的大王子塞提刚刚送走了塔克族人的首领,仆从又跑进帐内来报:“大王子,边哨来报,钟云阳公子刚刚越过古赛河,正朝咱们这儿来了。”

“又来了个麻烦……”塞提狠狠抓了抓脑袋,咕噜道。

他捏了捏鼻梁,问:“他一个人么?”

仆从:“是一个人。”

塞提疲惫地说道:“给他放个烟,把阿青放出去接他。”

仆从回道:“大王子,您的海东青这月飞去南边了,一直还没回来报信。”

“那就你去!”塞提吼道:“钟云阳来了先给他收拾个毡子,明天我再见他。”

“是。”仆从被他这么一吼,心知他这主人今天的耐心已经濒临极限,再也不能多说一句话,于是缓缓退身出去。

然而刚掀开帐帘,却又听到塞提小声问道:“找到阿姐了吗?”

每日例行一问来了。

仆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还没有。不过青主子这次出走了一月有余,说不定是有些什么发现的。”

塞提扬了扬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瘫在王帐座椅上卸了力。

他想:“……也不晓得有没有受苦。”

“阿姐,我错了。”随即,他就陷入了昏睡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洪荒:开局吞了遁去一

贵极人臣

武侠:刚成巡捕,开局冲了无情!

下嫁帝王家

不死不灭:武无敌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打南边来了个喇嘛
连载中棹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