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城楼在望春门的正中心位置,入口石阶前围着两圈人,忽然喧哗起来,听着像是在猜灯谜。明溪和秋蝉、黄仪梅凑过去看,这家客商大手笔,一排丈来高的架子上排山倒海挂了无数字谜灯,猜出来有彩头。

原来学士府苏家两位兄弟带头破灯谜。苏为康别的不在行,吃喝玩乐上总是大放异彩。开成拔寨一般地接连破解灯谜,反应之敏捷,出口之迅速,引来围观的阵阵叫好喝彩声。赢得而来的彩头,他自己却不要,一个个顺手丢到城墙下去。

城墙下河岸上有仰望驻足的百姓,争先抢后去接那抛下来的彩头,只听见河岸上惊起一阵阵欢腾的人浪。

“公子好文采,”客商禁不住奉承道,一边问:“敢问公子哪个府上的?”

苏为康负着手,嘿嘿地笑:“怎么,你想去我府上告状不成,愿赌服输,可不许赖账。”

客商连说:“岂敢,岂敢,小的只是钦佩公子的文采。”

苏为康便道:“你奉承我也没用,我跟你说,今晚上这架子上的灯,一个也跑不了。”

人群中尽是欢声笑语,苏小妹与其他几位嫡女也在,自己的府上出了风头,苏小妹那神情极为得意。身旁还有一位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既恭敬又满脸的爱慕。秋蝉说那便是校书郎秦家的公子。

明溪一听,不免十分尴尬,连忙将视线调转别处。原来是跟她订亲的秦昭宥,校书郎门第不高,秦昭宥面容也算周正,却满身透着拘谨和羞涩,跟在苏小妹身边,倒像个跟班的小厮。

明溪不想再惹麻烦,自顾从人群退了出来,黄仪梅和秋蝉沉浸在猜灯谜的欢悦中,并未发觉。

她转身踱步往回走,一时也不确定要去向哪儿,漫无目的,心绪低落,身后的喧闹声仿佛也变得遥远暗淡。最终停在一排走马灯前。她驻足从城墙上远望,只见长河明月,满城花海,无数的花灯,无数的摇曳的灯火,黄的粉的蓝的绿的,交织璀璨,如梦如幻。这样的繁华,这样的热闹,却让她只觉得落寞。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正出着神,只听唿哨一声,半空中“砰”的一响,是大内宣德楼方向传来的,一飞冲天,在天上喷出一朵硕大的烟花。紧跟着砰砰砰几声,此起彼伏,四面八方都在开始燃放焰火,花团锦簇般的喷射,城墙上所有人都在仰头张望,如痴如狂。一朵朵烟花在夜空中交织绽放,半空挂满金丝银线,东风夜放花千树,慕然回首,从城楼那边走来一位身形俊朗的公子。

那一刹那,明溪恍惚以为是颜长阙,因为他的身形和颜长阙相似,手中也提着一只花灯。像那日的城墙上,颜长阙也是这样微笑着向她走来。凑近了才看清楚,原来是柳长亭。明溪定定神,勉强笑着唤了一声:“柳二哥。”

柳长亭冲她嘿嘿一笑:“ 妹子今儿打扮的真好看。”把手中的绣纱灯递给她,“诺,十二两银子刚买的,送给妹子当节礼。”

那纱灯镌刻细巧,八角玲珑,白纱走马,甚为精美。明溪姑且接了,却问:“柳二哥没跟长阙在一起吗?”柳长亭顾左右而言他:“先瞧瞧纱灯喜欢不喜欢?”

明溪应说:“多谢柳二哥想着我,自然喜欢。”

柳长亭嘴里唔了一声,却将袍衫一甩,纵身坐到城墙垛口上去。几乎半个身子探到城墙外,神情尤其疲惫,只道:“妹子不晓得,我到眼下还没吃饭呢,都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明溪稍觉意外,知道他被颜长阙拉去操办灯市,但今日上元节,该筹备的已筹备完了,还有什么可忙。因问:“今晚上也要当值?”

柳长亭将声音一低,才说:“今夜九城巡防,本来就仓促,人手又不够,不过眼下无碍了,排查出几十个探子,已然打发了。”明溪见这样说,心道原来颜长阙打着操办上元节的幌子,实则为了暗中布防排查探哨。难怪这些日忙成这样,只是他如此暗度陈仓,调用禁军,日后东窗事发,官家岂能善罢甘休。

明溪不由道:“四公子动用了龙马营?”

柳长亭点点头:“不然哪来的兵力。”

明溪欣然说:“柳二哥今晚上功德无量!”

柳长亭却道:“我这点功德都得算到长阙头上,要不是长阙央求我,我才不干呢。”

明溪笑了笑,知道他习惯嘴硬,其实也是凛然一腔正气,为国为民。柳长亭望着远处的夜空感慨:“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吟罢,目光一定,从城墙垛口跳下来,看了看明溪,才笑着道:“这样好的日子,这样美的灯火,如此辜负,实在可惜。长河画船上在唱《莺莺传》,我带妹子听戏去?”

明溪说:“柳二哥自己去吧,我不喜欢听戏。”

柳长亭看了看天色,推算时辰,回身又道:“城墙上风大,我送妹子回府吧。”

明溪见他神色中似有难言之隐,便道:“柳二哥有事瞒着我?”柳长亭到底心虚,强作镇定:“哪有,我是担心妹子落了单,在这里不快活。”明溪的确黯然神伤,因为颜长阙不在,她也不知道自己赖在这里作甚,然而回府也同样百无聊赖。柳长亭却滔滔不绝跟她玩笑:“妹子灵慧聪颖,是个骑马打仗的品格,我初见妹子时,便觉得妹子与众不同。和养在侯门贵胄家的嫡女完全不一样。只是妹子这身世可怜,由己及彼,我总与妹子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明溪笑说:“柳二哥没吃酒,怎的说起醉话来了。”

他道:“我带妹子去潘楼好不好?”

明溪摇头,她哪里也不想去,柳长亭起初还淡定,这会儿愈发着急起来,恨不能要将她拉走。明溪自然更觉着蹊跷,待要问些旁的,这时突然嘭啪嘭啪一阵惊天动地,皇宫大内的烟花一簇簇在夜空中炸开,霎时间满城欢腾。亥时三刻到了。柳长亭也跟着兴奋起来,不由站到明溪身旁去,与她一同在烟花之下眺望,汴河花海,万家灯火,简直分不清天上人间。

城墙上的人群也纷纷靠在雉堞垛口上,往长河望过去,原来河面上一只硕大的御船正开过来。那宫中御用的华彩游船,巍峨壮观,船舱开了许多透光的窗子,倒映在水面上,灯火五彩斑斓。帘幕一动,却见舱门内走出来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是颜长阙,河岸和城墙上立时一阵惊呼躁动,烟花也顾不上看了,都转过头去看颜长阙。

颜长阙负手立于船头,乘风破浪,那样尊贵优雅,凛然少年气概,让人一望而为之惊叹。紧跟着舱门里又走出个身影,是个女子,大内公主赵淑罗。今夜的赵淑罗,雕妆玉砌,明艳华丽,往颜长阙身旁一站,简直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瞧到这里,再不必多说什么,人人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人人都充满了羡慕和嫉妒,嫉妒的是为何站在颜长阙旁边的不是自己。

明溪愕然惊骇,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万没想到颜长阙在御船上。终于才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原来颜长阙做的这一切竟是为着讨好赵淑罗。拿她耗费心力校对的堪舆图来布置花灯,不惜动用数百劳力将长河破冰通船!七少府果然好手段,好才华,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样精巧的设计,利用九城城墙地势,利用长河造景,这满天花海的上元夜,只为博得公主一笑!

城墙上的人群里,不知哪家的姑娘率先咂舌:“夜游汴河,这么大的排场......难怪七少府今年亲自操办灯市,这样奢靡的上元夜,烽火戏诸侯啊。”

立时有人附和,“偏巧在望春门,让咱们人人都瞧见,这分明是告诉全汴京,趁早都对七少府死了心。”

另一个道:“公主看中七少府又非一日两日,京城里哪个不知道,何必多此一举。”

“知道是知道,可总有些人巴巴的痴心妄想,听闻苏小妹也在御船上呢......”

听到这里,明溪只觉浑身颤抖,立都立不稳,凭空一声焦雷从天下打下来,终于让她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柳长亭担心她受不了眼前的这一幕,烟花弥漫间,只关切地端详她的神色。见她眼神凄迷,分明含着泪光,自己倒一颗心提了起来。

明溪忽然转身退了出去,离开人群便往城墙下走。柳长亭连忙去追,在云梯石阶上才追上,边伸着手臂保护着她,怕她踉跄摔着,边哄着她说:“妹子别难过,长阙有苦衷,长阙也是迫不得已……”

“柳二哥哪里话,”明溪强撑着不流眼泪,笑说:“淑公主金尊玉贵,我不过是山野里的草木,岂敢与公主相提并论。”

柳长亭愈发劝道:“妹子玲珑剔透,也不用我多说,长阙的为人妹妹是最清楚的。不过游一回夜河,就当奉旨办了回差事,也不值什么。”

明溪不由停住一顿,谨慎的四顾看了看,才道:“柳二哥快别说这样的话,天恩浩荡,是长阙的福分,让旁人听见,我成什么了!”

柳长亭懊悔不迭,真该早一点将她拉走,不该让她亲眼看见这一幕。眼下再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无济于事。明溪脚下走得急,在奔下云梯转折的位置,忽然一个踉跄跌倒,整个人横着滚落,一直滚到河岸古柳树下。柳长亭失口惊叫:“明溪——”,三步两步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明溪已然自己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浑身吃痛,竟是一声没吭。柳长亭一面搀扶住她,问:“可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瞧瞧!”明溪摆摆手,灯火下的一张脸苍白如纸,柳长亭说:“我带你去医馆。”明溪摇头仍旧迈开步子往前走,却一走一个踉跄,柳长亭要搀着她,她却不肯。柳长亭没法子,只能眼睁睁跟在她身畔,一路护送她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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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身不负
连载中仁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