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李指挥使年迈,一直在城中养病,并未去南郊大营,这会儿圣上才清醒过来。他素日的佞臣枢密院指望不上,大难临头,最先想到的是他始终闲置高阁的老臣。高内监禀道:“指挥使大人、黄御史、颜府相爷,已然从东华门进宫来了,陛下,深秋露重,您要保重龙体呀!”

圣上浑身发抖,也不知冷得,还是胆寒所致,哪还顾得上什么衣饰,忽然一顿,问“朕的淑儿呢?”高内监忙道:“公主昨儿和驸马去梁州牧场操练,宿在南郊大营了。”圣上惶惶说:“对,朕的南郊大营数万精锐,快去南郊大营通报,责令速速前来救驾。”

高内监早吩咐了小黄门从崇明门快马出城禀报。只是完颜宗望布署在前,大军虽正在攻打安远门,其他各城门也都有一路骑兵拦截。去禀报的小黄门,一出城便被斩于马下,守城的将士见如此情形,再也不敢轻易打开城门。

完颜宗望急于夜袭,从上京只求一路行军神速,根本来不及随军带着攻城的辎重,所以围攻安远门只用云梯与骑兵冲杀。禁军在城墙上聚集,居高临下,顽强抵抗,一时相持不下。

完颜宗望眼见受挫,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采用围城策略。他用兵果决,一边攻城,一边已将大军分布九城城门围堵。另派两万骑兵奇袭禁军南郊大营。

四公子颜长青近些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牧场操练战马,南郊大营落在李祎一人主持。李祎数月前因见契丹灭亡,以为北境暂无忧患,往日颜长青军纪严苛,他欲借此兜揽大权,拉拢军心,近来待下过于松懈。万万想不到女真铁骑凭空冒出来,阵地大乱,毫无防备,结果被杀个措手不及。

南郊大营被冲杀溃散,营地也被女真烧得精光,李祎只得率领残部南逃。幸而颜长青正在梁州牧场操练,李祎逃至牧场,颜长青拦路将他救下,击退女真一众追兵。李祎惭愧不已,只觉无颜面对颜长青,本来要挥刀自刎,颜长青出手劝住,只说:“皇城被困,国破山河,大人何以再做这负气之举。眼下最要紧的,速速商议如何回城勤王救驾才是。”

淑公主赵淑罗也在侧,因心系父皇安危,也参与救驾筹划,始终不离颜长青左右。李祎、赵淑罗、颜长青在牧场点派人马,等盘算下来,李祎所剩残部只余两千兵士,颜长青手中的马军司筹建不过数月,况且战马稀缺,也才不足三千,加起来五千兵马,若举兵回城毫无胜算。

颜长青担心的是,眼下皇城内空虚,只怕支撑不了多久,一旦城破,再筹划什么计谋都无济于事。因道:“五千兵马去应对女真数万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但若这五千兵马能够突围进城,增援守将,或许还能拖延一段时日。等外阜援军一到,围城之困,便可迎刃而解。”

李祎见说有理,便道:“若要突围,还需知道女真大军眼下分布的虚实,我即刻吩咐两名副将去打探。”

赵淑罗心中起初并不十分笃定,以为颜长青大可静观其变,或者率领马军司远走北地投奔四娘,母子团聚,逍遥一世,岂不快活。没想到他这样孤勇忠烈,果然是她敬佩的少年英雄,她心中感慨万千。

当夜在牧场露宿,夜过三更,将士们皆已歇息,她见颜长青独自立于远处,白袍衣袂被秋风吹得飘飞,夜色深沉,无星无月,牧场外两座山丘像两只猛虎盘踞旷野。她瞧着颜长青的身影,只觉无比悲壮。过了片刻,她凑近走到他身畔,颜长青虽在望夜沉思,早已听到她的脚步,也并不回头。赵淑罗对着夜风,幽幽轻叹,只道:“将军突围之计,可有几分把握?”

颜长青仍旧望着远处,回说:“毫无把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尽我本心,虽死无悔。”

赵淑罗一听,不由得热泪盈眶:“我只顾念父皇安危,却不想让将军犯险,淑罗对不住将军。”颜长青微微笑了笑,看着她道:“你我既已成亲,你便是吾妻,何须说这种见外的话。况且我身为臣子,圣驾危难,我怎能独善其身。为国为家,我都将拼力一试,淑罗,你莫要多想。”

赵淑罗连连点头,眼中的热泪一颗一颗滚下来,她说:“将军若有不测,淑罗也不肯独活,淑罗要跟将军一起。”

颜长青抬手拂意,只道:“明儿你跟着李大人,眼下西城秋宜门兵力最弱,我只留一千骑兵,剩余兵马全力突围秋宜门。完颜宗望主攻安远门,我亲率一千骑兵去冲散他的主军,让他自顾不暇,助力你们突围。李大人必能护你周全。”

赵淑罗见说他是这个打算,只留一千兵马牵制敌军主力,无异于只身赴死。她急切含泪说:“我不要什么周全,我要跟着将军,死也要跟将军死在一起!”颜长青抬手替她拭泪,一面安抚她,柔声说:“出战在即,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倒下,就算死也要敌军脱下三层皮。”

四更一过,天色还很昏暗,五千将士聚集在牧场整装,颜长青点派兵马。他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完颜宗望所施奇袭之计,也是昼初时分,因而他也要以奇袭搏杀。鼓舞军心过后,两路人马分开行动,颜长青一众将士先出发,因为要绕过围城的女真大军,路程比李祎较远。

颜长青的兵马训练有素,一出动便风疾电掣,待行出十数里,只见后面一骑快马,扬尘而来。颜长青只得稍稍停下回望,马背上是一身着青衣的女子,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是公主赵淑罗。她换了寻常百姓的常服,本来眉宇间就有股英气,穿行在将士队伍里与盔甲融为一色。

颜长青见她奔得气喘吁吁,素妆挽髻,毫无半点女子的容颜,心下未免疼惜,不由凝眉深蹙,沉声道:“快回去,莫要胡闹!”

赵淑罗倔强道:“我不回去,我就要跟将军一起。”

颜长青道:“夜里不都说好了,你跟在我身边,我还得分心护你,淑罗,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听我的话,快些回去与李大人汇合。”

赵淑罗道:“已然来不及了,李祎的人马已经去了秋宜门,我是决计不肯和将军分开的,将军也莫再耽搁,误了时辰,前功尽弃,咱们的心血就白费了。”

颜长青所定下的这条声东击西奇袭之计,最要紧的一点是时机,他必须与李祎的兵马按约定好的时辰,南北呼应,同时进发突击,才有可能奏效。他见公主这般执拗,顾不得再与她周旋,只得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因说:“淑罗,你为何这样傻。也罢,待会儿到了安远门外,切记听我的号令,勿要离开我的战马半步。”

赵淑罗听他应允,倒开心得笑起来,连道:“遵命!”

这一队兵马转而北上,绕道陈桥驿再往南折返,完颜宗望的主军就驻扎在安远门外。昼初时分,大军正是人困马乏,颜长青突然从背后杀将而来,女真军中大乱,数万战马奔跃嘶叫,横冲直撞。兵士都来不及上马,颜长青手中的长枪将惊慌的兵士成片成片的挑杀,一路直冲完颜宗望的中军帐。

女真兵士护主心切,提着钢刀蜂拥而上,颜长青左突右击,敌兵皆近不得他身。颜长青大战小半个时辰,只是完颜宗望的中军帐前兵士堆积阻拦,任凭颜长青再勇猛,也砍杀不尽。直到军中大将瞧见,他战马身后总跟着一位青衣小卒,起先以为是他的副将,但天色渐亮,终于瞧出她竟是个青衣女子。这时本在望春门围城的完颜宗褚赶来援助,在阵前一眼识破她便是淑公主。如此便发觉颜长青的破绽。且闻一声令下,兵士纷纷冲赵淑罗砍杀过去。很快她的战马中刀,马失前蹄,赵淑罗从马背上滚下来,接着双臂连连中刀。颜长青大惊,只得立即回身相救,他随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快马疾奔,俯身一捞将受伤的赵淑罗揽在自己马背上。以最迅捷的出手,用腰带将赵淑罗紧紧绑在自己身后,只道:“淑罗莫要怕,抱紧我,我带你杀出去!”

赵淑罗在身后紧紧抱住他,并未丝毫畏惧,但是颜长青不忍见她跟自己赴死,看看时辰,猜着李祎已然突围进城。这时候女真军中经过短暂的躁乱,已然恢复秩序,骑上战马的兵士越来越多,颜长青知道时机已过,便不再冲杀中军帐。掉转马头直往右路突围。身后跟着他的骑兵,左右分作两翼掩护,行进有序,频频得手,过不多时,已冲杀至安远城门前。

城墙上的守将主帅李指挥使,早已观望许久,旁边相爷也在观战,相爷心急如焚,连连扬声大喝:“是我儿长青将军,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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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身不负
连载中仁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