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曌将葫芦放到书案上，打开瓶塞，对着葫芦轻声说道“大伯，我带你回来了，这里是玄都殿，你好好在这里养魂，等等我，我去把其他人都找回来。”
书案上的葫芦震了几下。
观棋对着书案行了一礼“神尊，我是司命殿观棋，掌星辰人事，暌违已久，今日相见，在此见礼。”
葫芦上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一个缩小版的宿冕盘坐法阵上，睁开了眼睛，说道“无需多礼。”
观棋直起身看着面前的人。
“心有宇宙，不骄不躁，确实是个好孩子，若芙曾预见过你。”
观棋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飞升之后能掌人事，预人界未来，也能知这宇宙运转之序。
自觉这三百年来毫无懈怠，可他从来都看不透天命，也占不到神界的未来，前司命却能轻而易举地预见他的飞升。
六百年前的他们才是天道承认的真正的神。
宿冕笑了笑，说道“或者说，是他选择了你。”
观棋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为何？飞升难道不是天命决定的吗？”
“以前是，至少在六百年前是。
若芙能预天命，亦能知未来，他早在千年前就已经预到，千年后的神界没有司命。”
观棋明白了，若芙神君在千年前就知道自己会身陨，也预到了神界将无司命，他甚至知道自己将诞生在数百年后，是他选了自己。
观棋飞升时掌司命殿，天道赐名“观棋”。
原不是天道赐名，是司命殿若芙赐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宿冕想起了那个蓝衣少年，笑着说“因为他很喜欢你。”
观棋不解，看着宿冕。
宿冕解释道“那年，他在望天台观天相，于未来人界万千之中看见了一个小朋友，一心一意保护他的妹妹，最后身死也无悔。他很喜欢你，找到了你的前世，留了点东西，等到他身陨，这个东西就发挥了作用。”
观棋皱眉问道“神君，为何，这世上比我苦命的有很多，比我有大义之心的更是不胜枚举，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是我？
我自知没有其他神君的高功厚德，所以一直不知道自己因何飞升。”
宿冕认真地看着他，说道“因为神明曾经也是凡人，也有自己的遗憾，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曾经错过的东西。”
只是因为这个？飞升皆是天命，若是要点人飞升，必定要承担一定的后果，更何况是点了数百年之后的他。
观棋又问道“天命之事只能预，不能改，若芙神君为了点我飞升，付出了什么代价？”
宿冕忍不住笑了起来“代价？他身有混沌之力，能看到人事，也能看到天命，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每日占卜，但从来都不觉得天命不可改，在他看来，预言便是选择。
你这一遭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千万年来，违反天道的事他做了很多。真正让天道惩罚他的，是他预到了人界之难，而众神合力改了它。”
观棋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那位素未谋面的神君，预到了神界千年后的情况，逆了天命，选了他。
天命本不可违，可在他眼里却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位司命，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在他的概念里，司命掌人界事务，人界的走向，他可以为一个人编造话本，主导他们的经历。
对于人界来说，他的话本就是天命，但他忘记了，他本身无法控制结局的走向，因为每个人都不同，他们有自己的选择和坚持，而他无法控制人的思想和选择。
他每日观天象，将人界未来灾难告知众仙神，他们下界预防，这也是在改其命。
他忘记了，神界诸仙神也能有自己的选择，甚至于，这神界的天命，也能改。
万物众生，他预见的也只是未来走向，并不是唯一选择。
他从来没考虑过，司命司的不只是人的命途，还有神的未来。
天命，可以改！
观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心情，他兢兢业业地观天象，查人事，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不曾想，宇宙浩瀚，他身在其中很多东西并不能看清。
为何他叫观棋，观棋之人身在局外，能够看清棋局，也能看清天命！
宿冕问道“你有梦过他吗？”
观棋反应过来，回道“未曾。”
“时机未到，他留在你体内的东西等到时机成熟会告诉你的。”
观棋又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道“多谢神尊告知！”
宿冕点点头。
元曌听着二人对话已经结束，拍了拍赴云，赴云歪头一笑，二人正要抬脚出门，观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神尊，还有一事我要告知。”
元曌停下脚步，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转头去拉观棋的胳膊。
观棋一个侧身躲过，随即便道“您离开后，帝君事务都是元曌神君代为处理的，如今神界神职已满，只缺一位帝君，可元曌神君迟迟不愿正式继位，这让众仙神都很头疼。”
观棋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元曌看着他笑得很灿烂，观棋装作看不到，还立在那儿，眉头紧皱，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他不想在宿冕面前生气，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成熟的大人不能在宿冕面前痛骂他的同僚。
真好啊，他曾经的好朋友向他家长辈告状了。
宿冕忍着笑，看向元曌“哦？阿曌，竟有此事？”
元曌真诚地跟宿冕说“定是观棋误会了，之前有所推辞是因为时机未到。”
观棋惊讶地说道“神君，什么时机？我怎么未曾听神君提起过。怪我每日事务太多，竟忘记了，都是我的错，不怪神君。”
说着还诚诚恳恳向元曌鞠了一大躬。
宿冕也疑惑得问“对啊，阿曌，什么时机？”
元曌和气地将观棋扶起，说道“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本也打算这几日就继任的。”
观棋听到这里，迅速说道“那我现在就着手准备。”
观棋向宿冕告别，躬身说道“多谢神尊。”
观棋走了，殿中只剩三人。
宿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小年纪也学着装大人，帝君之位你不去坐还有谁能坐？这神界现在靠的是你们，不是我们了。”
元曌不太开心，说道“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这神界事务你操劳了数百年，就是不继任。
你是觉得若是你做了帝君，便是与以前的神界彻底告别了。可是阿曌……”
宿冕看着他面前的人，除了长高了些，还和当年一样，他笑了笑，开口继续说道“我们已经陨落了，你找与不找于这神界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与这里的众仙神才是这神界的未来，别让我们影响你往前的路。”
元曌没有说话。
宿冕又看向站在元曌身侧的赴云“赴云仙君这六百年过得可好？”
赴云的视线从元曌身侧移到前方，双手交叠举到身前，答道“劳神尊惦念，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很好。”
宿冕看了眼元曌，点了点头。
有人陪着他，终究是好的。
元曌将宿冕放进司命布的养魂阵里。
走的时候，元曌和赴云一起行礼，元曌对宿冕说“大伯，我知道的，我会承担起我的职责。
你们守了这神界上万年，我只是想等到你和若芙还有大家都在的时候，让你们都能看到，神界交到我手里，你们可以放心！”。
宿冕看着元曌，他真的是长大了，没有他们也能过得很好。
二人关上殿门，又在玄都殿布了结界才离开。
刚出玄都殿，元曌就在路边看到手拿天地盘的观棋。
哦，不是观棋，元曌现在不认识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元曌径直往前走。
观棋看得太专注，元曌和赴云走过才回神，一个跨步追上二人，拉住了元曌的袖子“哎，元曌，我有事找你。”
观棋抬眼便看见赴云的视线，落在他手上，观棋仿佛没看见他的脸色，攥得更紧了。
元曌伸手打掉了观棋的爪子“这位神君，我不认识你，有事递折子吧”说着便要往前走。
观棋又追上“不是我的事，是这位赴云仙君。”
元曌停下。
“我方才忘了问，这位赴云仙君住在哪里，神界南方还有几处空置的殿宇，我带他去挑一挑？”
观棋又转向赴云，恭恭敬敬地说“仙君，还请随我去看一看，您挑一座合适的。”
赴云走上前，隔开了二人“不劳费心，我回流云殿就行。”
赴云低头，轻声问元曌“可以吗？”
元曌笑着回道“当然，你的房间还留着。”
赴云轻声笑了“好！”
元曌转头，板着脸说道“这位陌生人，我们要走了，麻烦让个路。”
观棋凑近，低声说道“元曌，我殿里有蓝色的鱼，你要不要？”
元曌停下了脚步。
他不想原谅观棋的，他向他大伯告状，这不是一个好朋友应该做的。
可是他也是为自己好，他没有什么恶意，而且……他殿里有蓝色的鱼，蓝色的鱼，长什么样子？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嗯，观棋其实也是个好人，他们还是好朋友。
元曌抬头看着赴云，说道“阿云，你先回流云殿，我马上就回。”
元曌说完，不等赴云有所反应，就转身和观棋离开了。
赴云回到流云殿，推开殿门，院中多了几处鱼池，少了两个人，其他并无变化。
他曾在暗无天日中无数次想要挣脱，想再回到这里，再看一看天际的云，看一看这院中的日光……
他有一阵的恍惚，这是梦还是现实？
赴云住在西面，房间很安静，离主殿很近。
他以前常常坐在窗边往外看，因为元曌每次回来都会从鱼池边的矮桥上路过，他的房间刚刚好能看见。
他坐在窗边，和以前无数次一样，看着窗外，小桥上安安静静，元曌还没回来，拿条鱼而已，为什么这么久，他们在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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