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少年终于吃完了那碗粥,双手紧紧捧着空碗,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见了。
阿芙也不计较,又开始在他耳边聊天聊地。
……
少年跟着这支队伍行了一月有余,还是不见青绿,但他们每日都会有吃食,他们说是队长李成才带来的。
前面的马车被皮革包住,满满当当。
路上总会遇到饿死的人,躺在肮脏的路边,每次有人想要停下时,总会看到那片深灰色皮革。
他们有很多粮食,足够走到南方,一定能活下去!
可这么大的队伍,皆是女人和幼童,又拉着那么多东西,怎会不引人注意?
在这饿殍千里的时候,只要能活下去,没什么不能做的。
正值春来,可走了那么久,一丝绿色都不见,仿佛还停留在饥荒来的那一刻。
这里像是被上天忘记了,依旧凝滞在刺骨的冬日。
那年的冬天留在了人界,百花未能抽芽。
李成才的队伍第一次被抢是路过一个村庄,一群和他们一样的流民举起榔头、铁锹,男女老少站都站不稳了,还是拼命像众人奔来,李成才带着他的几个小弟毫不费力地将他们都撂倒在地。
站在他身后的妇孺毫发无伤,包括少年和阿芙,两人躲在车下不敢探头。
争斗结束的时候,李成才的身后没有传来欢呼声,他们庆幸这次胜的是他们,也很惶恐,恐惧自己有一日也会变成躺在地上的他们。
众人离开的时候,李成才掀开皮革,从缝隙拉出一袋米留给了他们……
后来,队伍被一群训练有素的强盗袭击,粮食抢走大半,人也少了许多,车上的皮革终于瘪下去了。
越往南走,活着的人越多。或者说,强盗越多。
她们很害怕,越来越多的人夜里睡不着觉,怕突然出现的强盗,怕前路未卜,怕等不到春意。
她们不敢往前走了,便在此处等春来吧。
可每次她们抬头,前面的车还是满满当当的,队长李成才还是那副模样,笑着招呼他们。
仿佛之前的袭击都是错觉,如果他的脸上没有那道可怖的伤疤的话。
少年随着阿芙吃饭,陪着她玩无趣的游戏,听她每日聊些家长里短……
队里的人都知道,阿芙身边多了一个小跟班,跟着她去任何地方。
只是阿芙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队里的人也不知道,每次都是喂喂喂地叫他,少年跟着队伍走了很远,学会了很多,能够帮助大人干些活儿……
“喂!你还在吗?”
“在。”
……
少年腿有些麻了,往旁边挪了挪,坐在了地上,问道“还没好吗?”
阿芙听见动静一惊,着急说道“好了,好了!你别走!”
“嗯。”
天刚黑下来,阿芙就想要如厕,叫上少年又跑了很远。
“喂,你想不想看星星?”
阿芙从土坑下爬上来,问坐在土坡上的少年。
少年望向她,一双眸子还是澄澈如旧,天上的微星都不及她眼中的辉光,在暗夜里格外明亮。
少年指了指天上,疑惑地问“那不就是吗?”
阿芙终于爬上来了,少年是不会拉她一把的,他向来没有眼色。
阿芙拍拍手上的灰土,说道“哎呀,不是这种的,你抬头。”
少年将头仰起,天上是稀稀落落的星点,其他什么都没有。
阿芙皱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把。
“啧!不是说这个,你看。”阿芙伸出手指指着头顶的树枝。
前面看过去。
“是不是看不清?”
少年一直不懂,就那么几颗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她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数数点点。
但是想到以后还要跟着她吃饭呢,便顺从地点点头。
“嗯。”
阿芙很高兴,指着不远处更高的一个土堆笑着说“那我们去那边吧,哪里高一些,肯定能看地更清楚。”
有点远,这几日厨子总是出错放少米面,晚上他吃得并不饱,走过去肯定会把晚上吃的粮食消化完,半夜又要饿了,他不太想去……
阿芙拽着他的袖子,仿佛少年如果拒绝的话她马上就要生气。
“行吧。”
阿芙双手一拍,拉着他往那边走去“太好了,走吧,快走,我们要尽快回去,要是舅舅发现我们不在了会生气的,你都不知道,我舅舅小时候可吓人了,我们家小孩儿都不敢跟他说话,我的两个弟弟一看到他就会哭……”
经过一个多月的“谈心”,少年已经知道了她家里有母亲,现在在南方等着她舅舅带她过去,北方家里有两个弟弟和父亲,弟弟平日都是她在照顾,父亲在北方很是富庶,不怕灾荒,家里养了大鹅,她们偶尔会一起玩儿……
路程也没有少年想的那么远,不一会儿两人就站在了那块土坡上。
阿芙拉着少年坐下,指指夜空,对他说道“快看,这里是不是能看得更清楚?”
少年抬头,并没有发现和刚才有什么不同,点点头。
“嗯。”
阿芙咯咯笑了几声,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你知道北方和南方的星星长得都一样吗?”
“天穹之下,大地很渺小,从南到北本不应有太大变化。”
阿芙转头皱眉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少年一愣。
“你知道何时会下雨,还知道何时落日,何地起风,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
阿芙眼睛一亮,凑近问“你不会是那画本子里的神仙吧,下界体察民情,施以援助。”
少年没说话。
阿芙皱眉又说“肯定不是,你也没施以援助。”
阿芙猛地想起什么,惊恐道“那你该不会是妖怪吧!”
“……”
阿芙看了看他,叹了口气“唉,你就是个能吃能睡的小孩儿,阿柳的儿子,他才五岁,都比你懂得多。”
少年看着她,他不明白,为何刚刚还在说他知道得多,为何现在又说自己没一个五岁幼童懂得多?
算了,这世间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多一件也无妨。
少年看着阿芙,她还在抬头看天,走了一路都是这几颗星,连位置都没有变化。
“你知道人死了会去哪儿吗?”
“身死魂消,死后便不会留存在这世间了。”
阿芙瞪了他一眼“你真不会说话。那让活着的人怎么办?”
“活着还继续活着,少了一个人于这世间没有任何影响。”
“不说这世间,那他的亲人呢?该如何过活?”
“多吃饭。”
“……”
阿芙没再说话了,少年坐在她身边,也没有言语。
两人在一起坐了好久,阿芙都没说回去,这与平日不太一样。
阿芙突然说“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
“难过?”
“对,我要是也像我们看到的路边躺着的那些人一样,死了,再也起不来了,你会难过吗?”
“那我还能和你一起吃饭吗?”
“不能了,我躺在地上,以后都不能和你说话了。”
少年想了想,回道“你不说话也挺好,我一个人也能吃饭。”
阿芙看着他,有些生气“那你以后就一个人吃饭吧!”
少年不知道她突然是怎么了。
回去的路上,阿芙没有像以前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路寂静,两个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裂缝的土地上,不一会儿便回到了营地。
去的时候觉得好远,回来的时候觉得也不过如此。
未来几天都相安无事,队伍里的气氛也轻松不少,只是阿芙自那夜之后便没再和少年一起吃饭了。
少年还是按部就班,到点就去吃饭,有人叫便去干活儿,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树下,其余时间都在赶路,他没有忘记,他要去南边,那里有很多吃的,在那他能活下来。
阿芙总是偷偷在他附近偷瞄,每次都气愤而归。
又过了两天,少年刚搬了一个箱子送去李成才那儿,就在回去的路上被阿芙拦住了去路。
两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少年在等阿芙开口,阿芙在等少年道歉。
“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什么?”
阿芙噘嘴,有些不满“你没觉得你那天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
“好吧,念在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这次就原谅你了,不能有下次。”
“……”
阿芙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不说话?”
“嗯。”
阿芙听到回复高兴了,过去拉着他衣袖“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就算你不难过你也得记得我知道吗?”
少年想了想,他能记得每颗星星的位置,也能记得来时的路线……他的记性很好,一个人的名字,他应当也能记住。
“嗯。”
阿芙咧开嘴笑了,拉着他边走边说“那你可答应我了,我们去玩儿吧,我白日在那边发现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少年和阿芙和好了,队伍里又像往常一样不时传来少女的欢笑声。
事故出现在一天夜里,两个孩子又跑出去了,这次他们去了山洼另一边,阿芙走在前面,少年紧跟其后。
……
不远处的队伍寂静无声,不时传来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躺在地上的身体渐渐冷去,连呜咽声都没有发出。
等到巡夜的人发现时,人都已经在地上躺了七七八八。
李成才号召他的小弟们逃跑,连带着剩下的妇孺,四处逃窜,连保命的粮食都忘了带,连日的安逸让众人失了警惕,突然的袭击让他们失了冷静。
他们没有去追,因为他们把保命的东西落下了。
强盗首领一把掀开皮革,看到了排列整齐的麻袋,一袋袋铺满马车。
两人小心翼翼地抬下,生怕木板上的钉子划破麻袋。
首领解开捆绑麻袋的绳子,里面是捻成颗粒的黄褐色干土,这支队伍,早就没有粮食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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