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寝宫内，顾念安扶着额头，头痛欲裂，已经好些天没有睡个囫囵觉了，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是在山中的那些画面。黑夜里颀长的身子披着玄色的锦衣，只在胸前微微打了个结，深邃的黑曜石般的眼睛疲惫的合上，复又张开，人人都说单单是多看新皇几眼就能被勾了魂魄。长大后的顾念安长相肖母，眉眼间总有几分阴柔之美，除却那双阴鸷的眼睛，当真是普天下都难寻的美人。
他赤着脚走在地毯上，拿起桌上的酒壶，一口饮尽，这几年任凭再烈的酒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入睡了。夏末秋初，夜晚微微有些凉意，顾念安看着院子里的老槐树，想起那年也是这个时候，那个他珍而重之的爱人就是在这个时节和别人订了婚，那晚他在麒麟兽的山洞里喝了很多酒，喝坏了肠胃，吐了几天。师父的婚期定在两年后，因此他在山中快乐的生活算起来也只有短短三四年而已，那时是真的无忧无虑啊，好像用尽了这一生的快乐，所以剩下的便都是种种磨难和痛苦了。
窗外忽然飞身进来一个硕大的影子，是成无言，他在明面上是护国将军，暗地里还是顾念安的好兄弟，顾念安着他盯着这京中的动静。
成无言落地后便对顾念安行了礼，顾念安没有理会，便熟稔的自己站起来说道：“唐家要反了。如今整个武林都唯唐家马首是瞻，怕是又一场腥风血雨了。”
顾念安满不在乎的问道：“他的消息呢？”
“家母来信说师父离开了林家，但这三个月来并没有给林家一封信，林家人现在也不知道师父在哪里。”
“他们还护着唐若琳母子吗？”
“林家骨血自然是护着的，陛下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捎上林家。”
顾念安垂下头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捎上林家，那便捎上吧，只捎林怀瑾一人便好。“煞卫听令，连夜动手，成家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这时窗外飞进来一个年轻人，身形消瘦，穿戴煞卫该有的制衣，看不清面貌，只是领了命后又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成家的命案，就堆到林怀瑾头上吧，我一个人找了这些年，这回让武林同盟人事，一起帮忙找找。舍不得兔子，套不到狼。”
成无言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成家，毕竟是师母娘家，师父他.....”
“他怎样于我何干，这天下人又于我何干？”
成无言这些年都跟在顾念安身边，知晓他受过怎样的苦，只是替他担心，这些年顾念安的性子愈发阴郁了，手段泼辣，喜怒无常，夜不能寐。
虽然他知道皇帝看起来每个随意而又嗜血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的，但顾念安心里的痛他这些年逐渐明晰了。顾念安对师父的感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师生之情，顾念安爱着的那个人，恨透了的那个人都是林怀瑾。
第二天一早唐家二百六十口，除了已经嫁出去的唐若琳一夜之间满门屠戮，武林中风云四起，流言蜚语都指向林怀瑾。原本准备跟着唐家造反的几大修仙世家暂时都偃旗息鼓，静观局势。
京城的茶楼中，一人斜倚在长椅上，听着人声鼎沸的街头，三五成群的议论着此等要事。
“听说了吗？圣上大怒，着大理寺亲不眠不休的破获此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唐家也不是宵小之辈，一夜之间居然能一个不留可见仇家实力不一般。”
“武林中人总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腌赞事，听说是自相残杀，便是他们的女婿林怀瑾干的。”
“林家？当年名动天下的林家一夜之间消失武林，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应该不会是林家吧。”
林怀瑾喝了最后一口酒，戴起簔笠，隐下一头如雪白发，直奔皇城而去。
顾念安下了早朝昏昏欲睡，昨晚一夜没有休息，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撕扯着疼痛。
太监总管福禄伺候着退下外袍和皇冠，解开绸缎般的长发，为其轻轻按捏起来。“皇上，是否唤御医来诊脉，总是这样休息不好，身子扛不住啊。”
顾念安没有睁眼皱着眉头说道：“孤这是儿时的病根了，只有一人能治。”“那人还寻不到吗？”“寻到了寻不到都不打紧，寻到了也未必肯屈尊为孤治病。”
“皇上就是这天地下最尊贵的人了，哪有人不愿意替皇上分忧解难的，那是他们的福分。”
顾念安冷哼一声，“无妨，你退下吧，孤休息一会儿。”
此刻那个唯一可以治病的人正蹲在房梁上，犹豫该不该下去。
顾念安躺了一会儿，，头痛更甚，有呕吐之像，干呕了几声，复又躺下。林怀瑾还是没忍住从房梁上轻轻落地，走近顾念安。“怎的白日里也好翻窗了，堂堂一个大将军，也不嫌窝的慌。”顾念安没有睁眼，以为来人是成无言。良久得不到回应，只听林怀瑾清冷的声音微微说道：“不嫌。”
顾念安睁眼，才看到林怀瑾一身煞卫的制衣，只看到那双熟悉的眼睛。
顾念安顺势弹起，手握短刀，刀尖对着林怀瑾。林怀瑾没有任何防备，他将身体贴近刀锋，“宫中防备这么差，能将你打包了带走。”
顾念安压制住心中的想念，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为所动，冷着声音说道：“你是来自首的？”
林怀瑾摘掉束缚的帽子，一肩银发铺散开来。他打量着多年未见的顾念安，伸出手想要像儿时那般揉揉他的脑袋，顾念安打开他的手腥红着眼睛喊着：“别碰我。”
林怀瑾看到顾念安生的俞发俊美，一时间被那张巧夺天工的脸夺去了神志，看呆了。
林怀瑾又近一步，刀锋插入林怀瑾的衣服，一丝丝血液渗出来，顾念安的手不可抑制的在发抖。
林怀瑾握紧了顾念安颤抖着的手说道：“别怕，想杀便杀，想寡便寡，师父是来请罪的。”
顾念安感觉到那双温暖的手覆着自己的，一把推开林怀瑾，终于崩溃大喊道：“我没有师父，我宁愿没有。”
顾念安本就强撑着一口气，指望休息一会儿缓一缓，林怀瑾的突然出现，拨断了他绷着的最后那根弦，顾念安的疯病犯了，他抽出责龙鞭，胡乱抽打着。屋内才新换的摆设又碎了一地，外面听到里面的动静，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就要鱼贯而入，顾念安用最后残存的理智喊道：“滚开，别进来。”脚步声又忽然停了。
顾念安继续挥舞着鞭子“别过来都别过来，滚开，滚开。”眼看鞭子就要落在林怀瑾身上。
林怀瑾伸出手用力握住鞭子的另一头，顺势一拽，顾念安便扑进自己怀中。”
林怀瑾用力箍着顾念安，让他不能动弹，可是他仿佛已经无法识□□打脚踢拼命挣扎着，慌乱中一口咬在林怀瑾的脖子上，这一口用尽了顾念安全身的力气，他攥着拳头，身体抖若筛糠。不知过了多久，疼痛让林怀瑾出了一身的汗，那也没有忍心将人打晕了，直到咬着的牙关渐渐泄了力，林怀瑾感到怀中的人身体正在下沉，于是将人抱起来放在床榻上。
太监总管福禄听到响动又不敢贸然进来，只能赶紧差人去唤成无言来，成无言冲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就要拔剑，那人头都没有回：“他，这是怎么了。”
成无言慌忙跪拜：“师父，你怎么。”
林怀瑾给顾念安掖好了被子，转身扶起成无言：“你们做了这么大一个局，不就等我入套吗？只是这做局的人太过着急了些，漏洞百出。”
成无言一时无言以对，“师兄他，不太好。师父，你生气了么。”
“我是生自己的气。念安他，总这样吗？”
“前几年喝了烈酒还可以睡一睡，这几年，喝再多也不管用了，除非身体已经到了极致，才能堪堪休息一会儿，这几日都没有休息过了。暴躁易怒是正常情况，但病犯了......会杀人，只能打晕了。”
“没有看多大夫吗？”
“看过，没有用的，不知灌下多少汤药也于事无补。师兄，他，这是心病。”
成无言知道顾念安的心病是什么，可那是不受世俗允许的禁忌之恋，他也不知道师父知道后会怎样。他偷偷看了眼师父，不再说下去。
沉默了很久，林怀瑾还是忍不住问道：“心病是。”
成无言实在看不下去了冒着被顾念安醒了坎脑袋的风险说道：“师兄的心病，是，是，师父。”
说完又偷偷看了眼师父，却见林怀瑾面色沉痛，却没有愤怒之意，成无言心下松了口气，“为师知道了，你去休息吧，今晚我陪着他。”
成无言如蒙大赦，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林怀瑾守着顾念安，躺在他身边，像小时候那般一只胳膊搭在顾念安的腰上，希望他睡的踏实些。另一只手支起自己的头，一瞬不瞬的打量着顾念安，睡着了，还是小时候那个乖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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