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绾红尘

第伍陆,边境,驿站选址定好两座,基本建材备好,工匠们热情澎湃,跃跃欲试。

赵无澜收到他爹娘的飞鸽传书,信中道水叁陆很快就增援人手来第伍陆,赵陆主和战凰将军也快马加鞭地赶来助他儿子一臂之力。

经过几天观察,附近村子里的血偶人村民,的确没有任何奇怪可疑之举,甚至会在工程闲暇时送来自家种植的瓜果,裁缝的新衣,刚出锅的包子……没有任何攻击力与深藏不露的野心,那么他们的作用是什么呢?

既然花容失阻止他伤害他们,是否就意味着他们其实是活生生的人,被变成了偶?

赵无澜忽然想到一茬……当日在骨柔禁地,水下面目全非之人,从前他误以为是土系的,可实际上……而那时花容失就存在了,逼问花容失也不得结果。通过神龙榜会武,他发现晦如深是偶人,才用火元素赢了她。

五大高手又有几位是偶人?

尝年的死,真如表面一具空落白骨抱憾生花那样,潦草地顺理成章么……

神龙榜会武结束后,是他娘从第伍陆带回了尝年的尸骨,自己是跟他们提起过在骨柔禁地所见,然而他娘当时为何就确信了那具尸骨是尝年?

总觉得他们知道些什么。

而能问的,竟然有朝一日会落到长孙明身上。

昨日出现的三臂佛人与花容失一伙,赵陆主曾提及长孙明毁容易容之事。

赵无澜让神农栩在外好好监工,自己掀了帐篷矮身缩了进去。

——啊哈,长孙明竟然在看账簿!

赵无澜从背后袭来,勒住长孙明脖子:“哟,小老弟,你还懂这个?”

长孙明把他揪下来,老实坐在对面,撇撇嘴说:“堂哥,有你这好榜样,我娘在家天天训我,说我没出息,我听得太烦了,这不带着功课跑出来了。”

赵无澜可怜他处境,撑着脸弓身盘起腿,佯作深思:“哎那火肆陆,整体大权是不是都在你娘家人手里?”

长孙明学着他姿势,好像略带自嘲地笑了:“对啊,偌大一个暮霭火明宫,就我一个姓长孙。我娘安排我娶的姑娘,都是她那边的亲戚。我一个也不喜欢。”

赵无澜:“凤凰血脉难有后,祖父母也就咱父亲兄弟俩孩子,他二老又在开疆辟土时去了,我看我也就剩两年活一下,总之,凤凰血脉,危。”

“木系易孕,你要不死之前多祸害几个年轻姑娘,好歹给你家留几棵苗子,哈哈哈……”长孙明笑得爽朗,却是发自内心的建议,“要不我看你水叁陆,也危。”

“你别污蔑我,我可是很专一的……”赵无澜下意识在腰间摸木簪子,没由来心虚。

“什么,我可都听说了,你专一地执着一个死人——你就别挣扎着不相信了,尽早忘了吧。”

“哎我说你——再说,再说一句呢?”赵无澜被长孙明嘲笑得心如死灰,同时在心沉的一瞬下定决心,“我会在剩下的两年查清楚他的死因,帮我爹娘多处理水叁陆发展之事,尽人事,听天命,我这辈子似乎也挺圆满……你脸小时候不是烧了吗,是一个叫星罗三刹的给你治的?”

话题转换之快,长孙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无澜直勾勾看着他,心说想把火力转到自己身上,门都没有。

长孙明双手交握,眼睛在帐中随便瞟了几下,不晃眼睛了,才看着赵无澜重重点头。

“讲讲呗?”赵无澜从怀里摸出一包葵花子开嗑。

长孙明似有踌躇,皴擦着掌心都出了轻汗。

赵无澜看他面色沉重,吐掉瓜子皮,正襟危坐打包票:“你说,我绝不透露。”

长孙明长吁一口气。

终于,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与信任,缓缓道:“我不是长孙明。”

“我……原应该姓魏。”

“那是我十岁之前的事了,许多年无人唤过我,记忆也不甚清晰,我已不记得我的名字。”

“十岁那年,准确来说,是真正的长孙明十岁那年,也是你办十岁生辰那年,长孙明就被魏家扔到了火肆陆边境,我从此被烧烂面容困于宫中,冒名顶替他。”

“足足两年,才成功被中陆的星罗三刹改头换面,成了现在你所看见的我——因为毁容时不便见人亦不出户,所以两年后我与长孙明究竟像不像的问题,也可以蒙混过关。”

赵无澜眼皮一跳,难以置信:“什、什么……那你是?”

长孙明:“我是魏倾城与别人的私生子。而且……还在她嫁给长孙珏之前。”

赵无澜听得浑身不舒服,感觉肮脏的人际关系变成了脏东西附在自己身上,抖都抖不掉。

他再说话时便隐隐有了隔阂怨气:“你娘请得动星罗三刹为你改头换脸,那岂不是说他们内部早就勾搭上了中陆?”

长孙明颔首,强制洗掉对自己身份的不齿与自贬:“是这样。可是,我自知对不起长孙家,也高攀你们凤凰血脉多年……我对当年魏氏对我们兄弟俩惨绝人寰的做法感到深恶痛极,我想,想……”

赵无澜漠不关己地又嗑起瓜子,垂着头,陈述事实:“你想为长孙氏夺回火肆陆大权。且你这些年都纨绔浪荡,将心迹与谋算藏得一丝不漏。”

长孙明默然。却还要怕担不起此等远志与明智,不敢贸然回答。

“那真正的长孙明,还活着吗?”赵无澜想起边境西海所遇之人,联系到那位十二岁起便杀人无数的雷火麒麟。那人能力如此之强,眉眼又似乎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他早就疑惑那人来历了。

果然,长孙明点点头,不失所望地答:“就是天盗火。”

赵无澜笑了,撒去瓜子壳,拍拍手掌,站起身来一撩黑色蟒袍:“好,很好。既然长孙兄都这么坦诚相见了,我哪有不帮的道理。”

长孙明沉下心,不再多言,只抱拳作揖,拿起账簿继续观阅。

赵无澜黑锦衣掠过跪坐帐中的长孙明,他拂起帐子,入秋的阳光空旷地洒在他脸上,却将长眉凝起,笑意敛去半分,换作一副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嗤笑模样。

火肆陆不姓魏,又是什么时候姓长孙了?

真是可笑——

“我日你大爷赵无澜!我葵花种子呢!你居然敢给我吃了啊啊啊!”神农栩抗着铁锹气势汹汹,找赵无澜鬼哭狼嚎。

“那是我精挑细选打着灯笼才找到的百年一遇好种子!”

赵无澜笑嘿嘿死不要脸地左闪右避:“哇哦,我肚子里要长出向日葵咯!

骨柔禁地。

长孙否和花容失来到断陷湖附近,断陷湖湖水涨涨落落,边境严重的干旱倒是没有对其产生太大影响。

湖面浩大无风平稳如镜,却因其深度显得黑沉沉,如躺死在山怀中的一只远古凝视的眼眸。

花容失止步于湖岸,远眺四周相对只显露出一角的山峦。

长孙否似乎看出花容失的游移不定,他轻声问,生怕突兀吓到了:“你若是害怕,我下去找。”

花容失眸光闪烁,有些挣扎:“可是,李眉清都找不到,或许里面有我的血,能对红尘感召一二?”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还是待在转圜院等着吧,别靠近这湖水勾起不好的回忆了。”

“好……谢谢。”

花容失看着天盗火下水,扑腾一下没了雷火麒麟的影子,竟觉得那湖水愈发的深幽,仿佛坠入其中就被水压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往后退,却见湖水溢出,缓没过自己脚底板,那湖水沾了自己衣摆,粘稠的化作一根根手指,水再没上来,就出现一条条手臂,撕扯他衣角,拽住他双腿让他下去。

“是你,为了你这个最终的杰作,才死了很多无辜的木系、土系贫弱百姓儿女……”

“那么多条性命在你血液里恸哭,在你皮肤中哀嚎,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你浑身上下彻头彻尾都是死去的魂灵!”

“后来的子子孙孙毁灭了你骨柔族,你复仇以这种方式以牙还牙睚眦必报冤冤相报又何时能了!”

尝年被团簇成怪状的湖水包围,他捂着头反抗不休:“不、不!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不是骨柔族、我不是……那些人也不是我杀的……六陆征伐与我何干……你们爱活不活、爱死去死啊!”

苦涩的泪水随湖水一圈圈泛成涟漪,尝年缓缓蹲下身子,抱头捂耳失声痛哭。

“我当年也该死的,为什么求死不能,我好恨……恨长生,恨这种暗无天日不知归期的长生痴妄……”

“尝年,尝年……”

湖面霎时间映出转圜院,老合欢树下坐着位素面净眉的男人。

尝年缓缓抬头,他已不闻此声六年了。

笑靥子的声音在他回忆中覆上时间的尘埃,一层又一层,恍然重温,剩下的只有恍然——是这个音色音调么?怎么好像不像,又再像不过了呢?

尝年从紧攥的青衣袖间露出半张脸,眼眶红湿可怜宛若初生之幼子。他抓了一把脚下的湖水,带着数不清的怨恨情绪,泼洒向那合欢树下的人,然后起身向退路、向身后狂奔。

湖面无穷无尽,远山依旧是远山,扩散的湖岸线,注定了要跟他开一场命途的玩笑。

泪涌无尽,尝年心理承受能力在这一刻飙至极限,最终折向终点、归零。

他迈开步又回头,向转圜院跑去,向合欢树奔走……最终得偿所愿,双膝跪地,被风华未改的男人紧紧搂在怀中。

“笑笑……爹,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或许子女长多大都是稚子,又或许未见其生长便死去,从而定格了离别的样子。

笑靥子为尝年捋开额前湿了的碎发,温柔的眸光穿过重重年月,变得有了分量:“年年,是我不好……我生在宫廷时代初始,却没有承担本属于我的责任,让你失去了平安喜乐,漫漫日月里苦痛傍身……”

“我不想你沦为下一个我,也不愿你郁结心伤,留了一丝意念在孔雀石中。是我让战凰和晏清在你出师后转交给你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也是很好的人家,值得我去托付。”

“如今你有新的身份,该教你的也提点过几分,我的残魂便不必再匿藏在花容失那副偶人中,是该彻底休眠于合欢……”

“从此别,愿年年遂遂长欢。”

话语轻落,仿佛庄周梦蝶一场。留下的只有绵绵无休的难醒大梦,镌刻在鲜活的人世面孔上,又随流传生起纷纭幻灭幻想。

“终是红尘难寻,涉世入途,失足之错不可犯啊。”

金衣彩凤双飞,李眉清接过翡翠,唯思颔首垂目。

“——风沉谢过老师赐教。”

卷三·水克火·红尘晚照·完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绾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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