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澜在西境石窟场监工，巨石为凳，看见百里途用人得当，烟桥负责劳工们医药健康，欣慰至极。
他思绪飘到半年前，流溢五行祭典上无人赴约的暴雨中，游行在昔年神龙山上，却与少年风雨无阻切磋技艺的无忧时光，他想念梨边雪，怀恋秋声慢，深深追忆流年长。
那么漂亮惊绝的招式，却再也没有人耍给他看了。
“……百里兄，你可有今年五行祭典的神龙榜名单？”
“哦，有，”百里途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簿子，上面记载了一些有趣或悲伤的游历事件，他翻到某一页，“从这页开始。你怎么想起这个了？”
赵无澜接过，唏嘘一声，只道：“准备明年呗。顺便看看散落五陆的高手人才。以后说不定都招过来。”
他用手扑扑石头上的灰，招呼百里途坐下。
百里途看见烟桥还在忙，遥遥喊道：“烟桥，你来这坐着休息会儿，我去忙你手上的事情。”
赵无澜不解地看看百里途，茅塞顿开：“大家都休息吧，午饭时间也快到了。”
烟桥走至他们跟前，干脆提议：“一起吃饭去？”
……
“第三名，殷许秋？他是谁？”赵无澜看自己下面一名，问道。
百里途：“应该是魏倾城的……阿弟？”
烟桥听罢，面有忐忑之色，悄悄怼了一下百里途的胳膊。
赵无澜要知道魏倾城本来是殷许秋的童养媳，三观都会碎的。
还好百里途及时解释：“哦，是当时为了画柳一事，我拼尽全力追求更高名次。与你对决前就是这位殷许秋，但我二人相识，败给他无妨，所以才要尽力打过你，那样省得你还要与他出手了。就是无论是他第一还是我其次，都可以达到我的目的。”
“然而事实是，天盗火忽然出现，打败了他，你碰上晦如深，最后对上了天盗火。”
“有人成为神龙榜第一，就会危及中陆江湖令主由谁来当，五大高手实力可观，绝不是什么花架子噱头。”赵无澜清醒道。但是是他就没什么，因为本来自己也是上位者贵族。
反正他不需要为这个，去空出神龙榜第一之位。
赵无澜回神，注意到烟桥的沉默，遂提问之：“这么说，你们与那个殷许秋，是朋友喽？”
百里途颔首：“嗯。他是个正人君子，值得深交，相信你们也会很投缘的。”
赵无澜疑惑：“……我哪里像正人君子？”
烟桥抿嘴笑了，转移话题：“五大高手虽参与暗部竞争，但却不参与排行，第四是百里兄，第五叫栖寒宫，第六殷烬雪。”
赵无澜扒米饭也不忘吐槽：“栖寒宫是什么矫揉造作的名字……姓氏很迷惑的，是木系？”
烟桥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解释道：“是木系，他在我们木贰陆很有名的。”
“？”赵无澜挑眉。
“他……为木系，却形骸放浪，追求火热。但也是侠肝义胆，助人为乐之人。”
百里途擦汗：“说来话长……还是吃饭吧。”
入夜。百家巷。
苏婆婆一边和面擀皮，忙活明日的早餐，一边又心事重重。
果不其然，披着肮脏外衣的小姑娘再次站在巷口，将她的真火留在窗口。
苏婆婆老了，真火之力渐失，而她的早点之所以与众不同，受人喜爱，一半原因是依靠真火，西海棠能为婆婆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婆婆……近日不安全，我午时不打铁，闭门谢客了。”
苏婆婆包饺子的手顿了顿，满面皱纹有哀。
外面渐渐没了声息，苏婆婆探查前去，开窗四望，空无一人。
她知道西海棠定然是化成了萤灵停在某处，因而缓缓说：“海棠，婆婆以后都不要你的真火了。你一天不放弃复仇心思，我就一天不认你。”
“你最爱吃玲珑枣泥还有红豆包，给你留了几个。你从前给我的银钱，都替你存到钱庄去了。”
碟子磕在窗台发出“硌嗒”一声，西海棠忽然出现在窗对面，她咬着牙目光绝情，但手指还紧紧攥住窗台，满面脏污，一身狼狈孤苦。
苏婆婆将碟子塞到西海棠手中，强硬关窗。
谁知西海棠将手伸到窗台，死都不挪开，苏婆婆不理，关下来，西海棠的手被蹭掉皮，狠心得生疼。
碟子掉落，残渣刹那碎了一地，寂静无人的夜里脆响悲戚。
苏婆婆横眉冷对，推开西海棠，重重关紧窗户。
“婆婆……”
“婆婆不要我了……”
小姑娘压抑着声音，却痛苦万分，泪水霎时间盈满眼眶。
苏婆婆在屋内，用围裙抹着眼泪，坐在柴火堆边，火光映照着她白发银丝与褶皱苍老来，映出她的伶俜无助。
西海棠在窗外执拗等待许久，最终，她吸吸鼻子，捡起掉在地上的包子，裹着寒风与破烂黑衣，向前走找过夜之地，红着眼眶狼吞虎咽，将凉透的食物不加抉择地往嘴里塞。
——无论是西境黑市老太婆骸骨娘，还是火南巷的唐还西，都是她的化形。
但没有一处是她的去处，西境赶尸场曾经埋葬过太多她的族人，打铁铺子又怕暴露身份。
真火是她唯一傍身之物，也是她仅有的价值，是使她复仇强大、又牢牢捆住她的枷锁。
打铁名声大，就有更多人高价找她，获得更多钱，这样才算充分利用真火的价值——而不是族人被滥捉，被别人利用。
……
花容失守在百家巷，果然又寻到西海棠的踪迹。
……
殷府夜半。
暗影绰绰，风吹梅落。一人熟练地翻墙而来，隐身疾走。
月下昏灯，一位年纪二十八左右的青年，还在翻看账目物资，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弄算盘，着实翩翩。
窗外人探头，语气亲昵：“殷许秋！”
查账的青年就是殷许秋，他正在算着水叁陆从石窟场运走的不坏土石相关，撩起眼皮，看见不省事的人，无情，淡淡合上窗。
对方蹭着他手背，强行又将窗子抬起，嘿而笑，纵身敏捷翻进屋子。
“栖寒宫。”
殷许秋压着声音，喊了对方名字，以示警告。
“哎。”
栖寒宫身形俊美，样貌风流直率，却赖死在殷许秋这个芳草身上，暗地里追了他有十年。
栖寒宫十八岁少年时，由于相貌上乘被拐卖到中陆，那一年殷许秋参加五行祭典，出类拔萃，得到的奖品……就是栖寒宫。
然而那时殷许秋才知，平日待他很好的倾城姐姐，居然是魏悼给他买来的童养媳。魏倾城早因利益转嫁长孙珏，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渐渐地就很抗拒如此之事。
他为人专一，讲求规矩，同样不能接受自己凭借武功名声，得来个大活人。
然而……栖寒宫毫未意识到自己被拐卖的处境，看见文武双全眉目端方的殷家公子，便言钟情——
殷许秋解除他迷糊混沌中签的卖身契，放他回木贰陆。栖寒宫就反过来，穷追猛打殷许秋。
等人回心转意的第十年临近尾声，可求爱之路绝不低头。
“你在干什么呢？”
栖寒宫偎在殷许秋眼下，恨不得殷许秋满眼都是他。
殷许秋拿另一本扇走他：“我在算账。”
“我们的账你怎么不算算？”栖寒宫质问他。
“很闲吗。你要不也帮我看看？”殷许秋不咸不淡，又翻一本。
栖寒宫狡猾：“我不识字。我是文盲。”
“我本来叫小木头，名字都是你从诗里摘的。”
殷许秋略显烦地扒拉他远些，无奈：“你从木贰陆跋山涉水来，有用吗？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栖寒宫抱他腰，死皮赖脸：“那么多年，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动心。”
“我只会对你动怒。”
殷许秋推开他，放下手中账本，无视那位，自顾自走向一方清榻，缓缓解开外衣。
流水般的长发倾泄玉肩，他微微侧目，收到栖寒宫的视线，愠意无情：“你还不离开？”
栖寒宫抱臂，坐在书案上，偏掀了窗，府内别院的灯火溢进来，吹着清冷雪风。
他有威胁之意，掷地有声：“我说是谁家清风朗月的公子啊。如此心黑手辣，杀了殷不哀和魏悼。”
殷许秋浑然不怕，只道：“那又如何，血毕竟溅在了西海棠身上。况且即使我杀人，难道还要我血债血偿吗？”
栖寒宫准备飞出窗外，却留一句：“西海棠可不傻，她在黑市开的摊点旁边，那位卖尸体的缺牙少眼的男人，是你对手蒙磊。”
“你所做的一切，他都看着呢。小心——”
殷许秋面容平静，躺于榻上贴着枕头，嗅着其上清逸淡香，缓缓阖眸深思。
但观殷氏魏氏，强势家族都是做什么赶尸拖人行业的。故而整个火肆陆都对死亡毫不避讳，更不讲那一套古制。
自从长孙珏死后，魏倾城变成名义上的代理人，魏氏殷氏就在争大权。由于魏悼没有别的亲密亲戚，夫人殷氏却是家族庞大，所以殷百花三兄妹就暗自龙争虎斗。
大哥蒙府，长子蒙磊如魏悼一般虚伪残忍，蒙月十六七，尚且无忧不管事。
而殷百花只有自己一个孩子，自己如今是从前魏府和现在殷府的主人。姨娘嫁给了李姓，殷不哀与金壹陆交好，已死，只剩了殷烬雪这个表妹。
姨娘重回火肆陆居住，殷烬雪就与蒙月合得来，态度难以捉摸，殷许秋若想保持优势，掌握火肆陆命脉，却不知究竟该如何做了。
他叹一口气，一点萤火光点缓缓从窗缝飞近，落在他榻边，却变换成人，小姑娘话中冷酷：“你可别怪我，我只是还不想死。”
“扰人清梦。”
殷许秋披衣而坐，并不见多么防备警惕。
“你来又是为了所谓复仇？”他语气平淡，眼神空落落看着锦被上的绣纹，“我早就告诉你，你恨火肆陆、金壹陆，但我也不会让你杀光那些害过你族人的跟随者。你复仇的出口，我们共同利益合作基础，只是那么几个人而已。”
“倘若你对大街上游走的男人女人都充满敌意与恨意，那我劝你另择佳木而栖。”
西海棠面上写满不甘与执拗，她攥紧衣袖，就听见殷许秋轻声慢语：“——当然，前提是，在你另择佳木前，我就已经杀死了你。”
暗指蒙磊。
这个模样年轻秀美的男人，从头到尾，竟然就只把自己当工具！
果然，人世险恶人心难测，让她自嘲没用地愤恨交加。
……
西海棠潜离殷府，寻觅垃圾场过夜，低头暗行，却察觉到难以忽略的同族信号。
雷火麒麟在暗夜中仿佛白色幽灵，而天盗火乘于其上，醒目的赤色长发如火欲燃。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求真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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