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枝霜刚将破纸抓握在手，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便被旁边人一把夺了去。这纸本就脆弱，在一拿一扯间，破裂成丝，混着飞扬的尘土，轻飘飘散落。
“这么激动干什么，又是撕袖子又是撕纸的？”
司步凡抿唇浅笑，她觉得叶枝霜啊，很淡定，仿若告诉她这是婚约，都不在乎。
“咚！”
腰间像是被人锤爆了一番，三位巫师的铜镜皆发出沉闷响声。不知何时，鬼间的场景被显示出来。
在辛叶二人看镜之际，步凡将生死簿唤出，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没有一个绿的。”
“什么？”
“全是灰黑名字，没有一个绿色。没有一场要组的青山梦。”
而今鬼间已是盛春时节，天暖气和，正是万物生长的最佳好时辰，既如此，鬼者的青山也会茁壮成长，青山翠，自是青山梦组之时。
不可能一场梦都没有。
“鬼间出了事情，我要下去看看。”辛醉遗淡淡地说了出来，语气坚定。
你下去干什么？司步凡内心疑惑：鬼间就是易鬼王，地变天了，和他们凡人有什么关系？在这样混乱的时刻，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疑惑是一回事，行动起来便是另一回事了。见辛醉遗动作果决，不容置喙，司步凡也挥动了手中的符纸。
“我和你们一起。”叶枝霜弱弱的声音传来，对面二人运符的动作皆是一顿。
“叶巫，这不是你可以掌控的。鬼间阴气极重，你若去了，寿命会大减的。
想学巫术，在凡间就可以。大部分巫师，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去过鬼间。这很正常。”
“你待在司家，不要逞强。”辛醉遗画了个方阵，不由分说地将叶枝霜固定在小屋之内，甫一画好，传送符泛光生效起来，他快速消失在又纷扬起来的尘土中。
“司巫……”
“不可，太危险。”司步凡的传送符也将生效，她又恢复一贯的高冷面容，斩钉截铁地拒绝少女甜甜的请求。
明亮黄光起又灭，第二位巫师也消散在人间。
平心而论，鬼间和人间差不多，自是有大大小小的动乱。这种事情步凡不想管，也不用管。
但这一次，这和青山有关的事情，会和青山师有关，而她要找的鬼，和这次动乱中，她做不到不管不顾。
再踏鬼间，也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点私心。所以相比于辛醉遗站在万鬼之间，步凡则像鬼一般待在角落里。
她又不是来做大事的，一个凡人而已，一则保命，二则找个鬼。
之前被关押在鬼狱中，出来后鬼间动荡基本已经平息；没想到短短几日后，步凡又有机会亲身经历新的动荡。
但这次还好，皆是有意识的鬼在聚集表达诉求。
鬼间某个苍翠青山被火烧了一角，浓烟滚滚，与刺鼻的火烧味混合，向四周扩散，袭击着在场人的嗅觉视觉。
身着五颜六色外衣的黑发天神们穿梭忙碌在青山中，有一群白发鬼聚集着，分成两队。
一队挡在最前面，拒绝任何鬼靠近；另一队行走在烧着的山中，尝试赶走修复的青山师们。
遥遥远望，山鬼之中，有一抹红色衣影飘扬着，站在冲突的最前端。
“快点！后面的跟上！”鬼兵管挥舞着法剑，催促小兵跟上大部队，前往支援。
有弱小些的落在队伍后面，努力靠近不掉队。
“啊——唔！”
正气喘呼呼之际，便感脖子一紧，窒息感传来，这个落下来的小兵努力睁开眼睛，入目即时黑发黑眸的面容：
“发生何事？”
“啊？”
“说。”步凡加力于手上，青筋隐现，仿若龙蟠。
“有……有鬼怀疑，鬼王偏心，让他的青山更繁茂。”
“烧掉的那块就是怀疑的？”
“对。”
远方，争吵更加激烈，似有鬼施了法力，大战一触即发之际，红色身影再次浮现，将那施法鬼打到在地。
还是保守了。步凡默默想，依赵平鸠心性，若不是情况特殊，她会直接湮灭这鬼，而不是简单的让他受个伤。
又似是一阵交谈，赵平鸠一人向火烧处靠近，此时山火基本被扑灭，只留下白烟在无情地滚动着。
她向前走了几步，身后好似还跟着一鬼，一身的清风亮节，无需多言，自是曾经的良王余尚。
赵平鸠行进未久，一小鬼退着为她让道，许是惊慌，步伐未稳，竟掉到了还冒着浓烟的山中。
红衣鬼王出手营救，也随之跌入黑烟之中，余尚紧随其后去救她，三鬼共同消散在被破坏的青山中。
“嘶！”身旁之鬼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步凡疑惑，望着还被自己掐着脖子的落单鬼。
“青山被毁后，回忆便回挣脱桎梏，喜的忧的苦的酸的混杂在一起，萦绕于山间。如果自己内心不坚定，很容易被别人的记忆腐蚀，痛苦难忍，自戕而亡。”
“除了余尚和那小鬼，鬼王肯定无事。她活了几百年，不是一直靠着对某个人的执念而存？”步凡喃喃。
“咚！”
似是山劈之声，随即大地开始晃动，重心不稳，步凡被迫松开那鬼。仿若是地动，步凡腰间的折扇掉落，砸在鬼脸上，其中的神血之气将他面容灼伤一块。
晃动还未停止，步凡勉强抓住自己的扇子，又感地面像是翘了起来，而她像自高处滚落的小球，和这鬼一齐向被迫滚到某处。
期间她腰间的符纸尽散开来，一与空气接触便被法力侵蚀，化为废纸，掉在大地裂开的缝隙中，无影无踪。
“晕死我了。”步凡在混乱中左摇右摆，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待到大地微微平静下来后，她早已滚到某棵枝繁叶茂的树干上，又因着的是绿衣，所以很好地混在草丛中，旁人难以发觉，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座被烧毁的青山虽然繁茂，但他是三千个鬼一齐的记忆所在。鬼间一鬼一个青山，才让大家有了误解。”
声音很年轻，又带有一丝沙哑，仿若是刚刚清醒。步凡被刚刚的晃动摇得胃里排山倒海，虽听出了程卿云的声音，却没有力气去寻他。
于是趴在树上，听着旁边众鬼的对谈。
“为何三千鬼放在一起，也是迫不得已，他们不是简单的鬼——”
“程青师为何这么笃定，不会是胡诌诓骗我们的吧？”
“不。因为自始至终，从发现有异到应对解决这些问题，都是我亲身参与。”
“这么复杂的事情，只有你，没有其他鬼？”
“没有。”语气笃定，不带一丝犹豫。
“噢？所以前几日鬼间动荡，程青师不仅在简单的杀鬼？”
“那是自然，我发现了养魂木这样重大的线索，自然要汇报给鬼王。”
养魂木？！此话一出，众鬼又开始了争论。大家惊奇着百年一见的养魂木，好奇着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所以那三千鬼，当是白守山三万亡灵之一。他们本来因养魂木原因，失去了意识，在鬼间大开杀戒。
而最后真相明晰，鬼王去人间将魂灵接引下来，与鬼间的肉身相结合时，幸存下来的，就只剩三千。
因为经历特殊，他们的回忆放在一起管理更为方便。看赵平鸠的意思，她不打算将此消息告知众鬼，因而只道是简单的鬼间动乱。
未曾想三千个鬼的青山太显眼，众鬼以为是某个鬼得到优待，因而内心不平，以拒绝青山梦，毁弃青山的方式寻求说法。
而今矛盾又起，不得已将真相说出。
步凡内心将前因后果捋了一遍，听外面程卿云的解释，也是这个意思。
苍白的话语没有任何说服力，程卿云又一次施法，简单地调动了这山中幸存的记忆。
对于有法力者来说，互相施法没有任何影响。但对于司步凡来说，她又一次感受到大地的动荡，在别鬼你一招我一招的法力中挣扎。
施法就施法，能不能管管凡人的死活啊。
“啊！”大地摇晃间，有一黑影掉落下来。！原来树上还挂了一个鬼。步凡紧紧抱住大树，希望自己不要摔下去。
鬼落下还好，人落下，可不要在床上躺个几个月。
程卿云看他装扮，知道是鬼间的士兵，观其面相，善良无害。
“多谢程青师救助！”
程卿云没有回答，他在士兵抬头那瞬，便沉默起来，良久，他开口，声音还是一贯的沙哑：
“你脸上的伤，是神血所致。”
司步凡才听不到这些对话，她在等待着施法的结束。正待她力气将耗尽，感觉大树要一劈两半时，一股冰凉的气息向她靠近。
“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落坐在地上的草丛角落里。
“你来这里干什么？那么危险，不是说找到屏儿就离开，为什么还来？”
一番质问的话下来，红眸中亮光闪动着，程卿云单跪在地上，紧紧捏住步凡肩膀。
这是他没有笑着的样子，眉头紧锁着，是很真实的憔悴焦虑，没有任何伪装。
步凡有一瞬间的恍惚，脖子上的红艳之花似生了刺般扎向她，明明一晚没见，怎么变了这么多。
昨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为什么脖子上会生这么一朵红花，它载着什么记忆？
“阿云，你的表情生动了很多。”
司步凡抬手，努力想消除他眉间的忧。在他错愕的眼神中，将脖间衣物撕开：
“这朵花好疼啊，它扎得我全身痛。阿云你告诉我，这上面载着什么记忆，我记不得，全记不得了。”
“想知道吗？”
“想。”
程卿云摸了摸步凡眼角，自她的眉眼之处开始细心描摹，慢慢向下，慢慢向下，最后落在她颈间。花是印在身体上的，可在他指腹轻触下，似能感受到记忆所蕴含的滚烫。
“怕不怕？”
“不怕。”
他不再言语，而是用另一只手轻柔地覆在步凡眼眸之上。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梦想寻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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