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10月22日,日军第21军的七万多人在广州大亚湾登陆;守军撤退,广州沦陷。中国最大的物资进口基地的陷落,标志着抗战物资不能再由粤汉铁路北上武汉、再经长江水路运抵西南大后方。武汉的战略物资进口转运中心的战略地位因此不保。日军在南浔至万家岭一线进展不顺,其他战线却取得了丰硕的战果,整体战局对他们有利,特别是攻克平汉铁路线上的信阳和江防要塞田家镇后,已能由铁路和水路长驱直入同时进攻武汉;而在武汉会战外围战中兵员过度消耗的中**队在武汉城区的军事部署几乎为零,不可能抵挡日军的进攻。

综上两个原因,加上淞沪会战和徐州会战失利的前车之鉴,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决定不再死守一城一地,为持久抗战保存实力,放弃武汉。

岳麓山是迷人的,如同一位洁净、大方、清秀的佳人。秋天,似乎是她心有所属、为悦己者容的季节;漫山的枫叶、黄栌、乌桕使出浑身解数,在生命的盛放期争奇斗艳。原先笑傲山林的渥沃乔木不再因身躯高大挺拔、一览众树小而沾沾自喜,因为和已主宰山涧的红叶相比,它们太过平常;好在站得高看得远的它们懂得“水低成海,物低为王”的道理,并不在意命运的起伏跌宕,只在风偶尔经过才窸窸窣窣地响成一片,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傍山而建的两间木屋,低调地蜷缩在山脚,为大山平添了几分古朴的味道;一片翠绿的烟篁悄悄地站立在木屋前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枯黄的竹叶夸张地盖得地面严严实实。靠在墙上的锛子、挂在墙上的锯子和躺在地上的斧头,说明这家人伐木;摆放整齐的蓧、骨稆和石铲等农具,又表明了此家或为耰耦的可能。

景飞睡眼惺忪地走出屋子,对着头顶的光明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睛;他看了一眼竹林,再看向田地里翻动新土的柴洪亮,拖起墙上的锛子,犁着地向他走去:“老柴,我把木头劈完,你给我什么奬渥?”

俯伛着的柴洪亮直起了身子:“给你两个大嘴巴子。天天吃完睡、睡醒吃,你自己不能找点事做?非得别人安排?”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景飞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做大事的人,像种地伐木这样的琐事,至于用到我这把牛刀吗?”

“脸皮越来越厚了!”柴洪亮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景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老柴同志还是不错的,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尊敬,我准备送你点礼物。”

“受之有愧。”柴洪亮微微一笑说,“恕不敢当。”

“好啦,你就别虚情假意地客气了;我知道你想要我的礼物,而且迫切需要。”景飞认真地说。

“你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柴洪亮的眉毛往上扬了扬。

“当然。我不光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还知道强子、韦营长想要什么;我不仅送给你,还要送给他们,每人两件。”

柴洪亮知道景飞送什么给他了。

“咱们的裤衩子破得像渔网,大洞套小洞,比八卦图还一言难尽。我决定出点血,送兄弟们每人两件裤衩子。”

“是嘛,那太好了。你去买吧,顺便上街浪一圈。”柴洪亮不想搭理他了。

景飞笑了笑,站着不动。

“怎么还不去?”

“老规矩,你先借我点钱。”景飞信誓旦旦地说,“放心,我会还你的,连本带利一起还。等见到我哥,我要把他克扣我的军饷全部要来;他如果不给,我让他好看!”

柴洪亮笑了笑,说:“行了,别吹牛皮了。我还不了解你?钱不会还的,跟旅座讨饷,你更加不敢。”

“我敢,我真敢……”

“我还有一块大洋和十几个铜板,你都拿去吧;”柴洪亮打断了他的惺惺作态,“下次别再找我‘借’了,我真的没有了。”

“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景飞严肃地说。

“老地方,你自己去拿。”柴洪亮开始了忙碌。

“不乱翻别人的东西一直都是我的原则。”景飞认真地说,“还是请您老人家移步,给小的指点迷津吧。”

柴洪亮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掷铁锹入土塍,走向屋子。景飞嬉皮笑脸地跟着,不时冒出几句夸奖柴洪亮大方、豪爽、正义凛然之类的话。

五个头戴钢盔、身穿草绿色呢子军装、脚踏皮靴、脖子上挂着冲锋枪、腰间挂着手枪和手雷的日本士兵冷酷而不失警惕地朝木屋走,犀利地望着同样走向木屋的柴洪亮和景飞。柴洪亮发现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走,发出了几声响尾蛇遇到危险时紧张的“嘶嘶”声;低着头、鸭子一样喋喋不休的景飞收住声,口歪眼斜地安静下来。

“老头,这是你……的屋子?”领头的士兵的汉语不太流利。

柴洪亮满脸堆笑,连连点头应允。日军侦查兵的出现,他一直期待又不期待;期待是因为在这儿藏了几个月有了收获,不期待是因为旅长的担心真实的发生了。

“他是谁?”士兵指着哈喇子自嘴角连绵而下的景飞问柴洪亮。

“我的傻儿子。”柴洪亮尴尬地答,“皇军见笑了。”

景飞咿呀咿呀地走近士兵,棓击他们的钢盔和腰间的手雷,莫名其妙地大笑。

“既然是个废物,留着也是浪费粮食。”领头的说完,拔出手枪,拉动枪栓,指向了景飞的脑袋。

发生的一切,都在竹叶下的李少强的监控之下;从日本兵的出现,到其中的一员拨出手枪,他那套着窬木、露出竹叶的枪口即对准了目标的脑袋。目标刚将枪口对准景飞,他的子弹已从竹叶下窜出,击穿了目标的钢盔,掀开了钢盔下的天灵盖。

直对柴洪亮和景飞的两个士兵反应很快,倏的揽冲锋枪入怀,寻找目标反击;没等他们发出子弹,柴洪亮即掷出刺刀夺取了他们的性命。另外两个去屋内查看、走到门口的士兵听见枪声,猛然回头,担心被狙击手偷袭,索性直接冲进屋内,负隅应圉;他们从门和窗户大概观察了外间的地形,认为狙击手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是竹林,于是火力覆盖。

景飞和柴洪亮躲在土堆的后面,眼睁睁地看着竹叶翻飞;对于行动不便的李少强,长久必然致命。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非让少强隐藏在那儿。”柴洪亮埋怨道,“武器在屋里呢,怎么办?”

“我怕酒鬼偷走你的酽醯醇醴,才让强子替你看着的。”景飞一边说,一边快速脱下衣服,揉成团,做了个抛向屋顶的动作;柴洪亮掏出火柴,点燃了衣服。景飞跳出土堆,沿墙角跑动,将烧着的衣服抛上了屋顶。

无精打采的檐草双手托腮,趴在房顶发呆;秋风和暖阳将它的水分一丝不留地带走、使它焦灼异常。它对脚下的紧张战斗提不起兴致,只呆呆地看天,看云,思索是否能下一场雨,浇灌它沉闷的心理和疲乏的身体。雨水终究没来,来的是一团急躁的火。生活,往往就是这样,心想的做不成,发生的大多在意料之外。它渐渐烦躁,产生了万念俱灰的失落感;被火苗侵犯,它不想着自救,而是带着火星自暴自弃地堕落,坠落到床、桌子和士兵的身上。

头顶的大火和断断续续落下的火焰迫使士兵停止了射击,考虑如何活下去。一个士兵取下冲锋枪,枪托猛击后墙的木板,形成了一个容得下身体的洞;士兵叫了一声警戒的同伴,趴在了地上,从墙洞探出头,准备钻出。蹲在墙角的景飞在士兵砸开第一块木板时就知道对手想干什么了。他悄悄地走到破损的墙边,等待,见伸出来的脑袋,沿钢盔的边缘刺进了尖刀。聪明的头颅淹没了光亮的刀刃,留下光秃秃的刀柄,孤单地遗留在空气里。

哀号和“突突”的子弹穿透木板前,景飞匍匐在了地上。心急火燎的子弹从他的头顶飞向了静谧的远方,脱离了凶险的火海。

打完一梭子子弹,屋里的士兵自知难以全身而退,换了一个弹匣,端起冲锋枪,吼叫着奔跑至屋外,疯了一样地胡乱射击;李少强一枪爆了他的头,像射击固定的靶子一样简单。

景飞和柴洪亮奔向了竹林;途中,景飞忍不住侧目朝柴洪亮叫了一句:“你个老东西,竟然占我便宜。”

“情况危急,我也是没有办法才那么说的,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儿子。”

几根粗壮的竹竿冒着略带青色的液体,竹林酒香四溢。李少强佝偻着背,嘴巴紧贴其中的一根,吮吸,咕噜咕噜的。

“老柴,他偷喝你的酒!”景飞虚张声势地说。

“就你话多。少强,你没事吧?”

李少强又喝了两大口,脸离开竹竿,看着竹竿的小洞潺潺流出的液体,说:“好酒!老柴,你怎么想到在竹节上打孔,灌酒进去,随竹子生长的?”

“行了,你把他的酒喝了,怕他骂,开始拍马屁了。”景飞拿起一旁的大布袋子说,“你怎么不夸我?我给你做的这个多好,套在身上,防虫,防蛇;我还给你挖了个坑,你躲在里面,多么安全。”

“无言以对!”李少强摇了摇头说,“要不是它裹住我的下半身,我早跑了,还傻呆着挨枪子?好不容易才脱下来。”

“你这么聪明,安排一下我们今晚睡哪儿吧?”柴洪亮说完,三个人一齐看向了燃烧的屋子。

“我们为什么不救火?把火熄灭,屋子的框架还是好的;上面缮上茅草,晚上挡露水,白天遮太阳。”景飞说完,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抄起屋外幸免于难的水桶、水盆,艰难地扑灭了明火。

“不知道大洋还在不在?”蓬头垢面的景飞坐在地上,看着冒烟的废墟说,“被子,衣服都要买了。”

“应该还在老地方。”蓬头垢面的柴洪亮看着冒烟的废墟说,“等灰烬的温度降下来,我们一起找找看,万一找到了,现买来得及,晚上不用受冻,也有换洗的衣服了。”

“我还有三块大洋,放在席子底下的。”蓬头垢面的李少强看着废墟,猜测大洋的位置。

“三块大洋?土豪啊!”景飞深切地感叹,望着士兵的尸体说,“他们应该有,拿他们的用,问题不就解决啦?”

“死人的东西,不吉利。”柴洪亮说。

“不知道韦营长怎么样了?”李少强说,“日本兵可能不止这几个来。没留个活口,没法知道他们具体的行动计划了。”

“火烧眉毛了,那么容易抓俘虏?”景飞说,“韦营长是我们的丛林战之王,有办法应付的。”

“把鬼子埋在地里、灰烬撒在土上,做上乘的肥料。”柴洪亮看着废墟说,“屋子仍建在这儿。暴露还是隐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可以肯定的是,适合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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