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凛冬将至,我有预感,我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已然垂垂老去,这么多年,却始终没有勇气推开身后那扇门去看一眼。他或许还在里面沉睡着,或许早已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死去,又或许……
算了,他都参不透的事情我瞎搅和什么。
我打了个哈欠,渐渐隐去了身形。
(一)
我认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时候我只是一条毒蛇,因为咬死了猎人的孩子,差点被猎人打死。木棍破风而来,精准地落在我的七寸上,我疼得呼吸都要停滞。
这时,一道人影凭空出现在猎人身后,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他披着白色的斗篷,大半张脸隐没在低低的帽檐里,看不真切,却莫名让人察觉到几分萦绕不散的肃杀。
他仿佛自混沌中走来,杳杳洪荒衣他以华裳,眼眸开合谓天光。
“手下留情。”
“谁?!”,猎人一脚踩住我的脑袋,防止我逃跑,抽空回头瞅了他一眼:“你要干什么?!”
“阁下可否把这蛇让予我做药引?”
“不行!这孽畜把老子儿子咬死了!老子得亲手了结了它!”似是心中悲愤,他脚下又使力碾了碾。
我:“……”
他窸窸窣窣翻找了一阵,找出两枚碎得可怜的银子,“那我买下可以吗?做药引可比你直接碾死他要痛苦得多,也算替你儿子报仇了,此外你还可以多赚一笔钱。”
猎人犹豫了一会儿,乌溜溜的小眼睛里精光一闪,道:“就这么点?你打发乞丐呢?!”
他又翻了一阵,找出几枚铜板,跟猎人讨价还价半天,终于把我买下了。
猎人松开脚,啐了我一口便跑了。
我趴在地上缓了缓,想起他凭空出现那一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连半山腰那棵活了上千年的老榕树都说,她从未见过精怪修炼成人形,也没有哪个凡人得道成仙的先例。
不管这位是个什么品种,打不过还跑不过就是了。
只见他径直往及膝深的草丛里走了几步,顿了顿,蹲下了,几缕银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飘出斗篷。
我迅速跟上去,弓起身子警惕地盯着他,他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悲悯的神色显而易见,明净的眸子里却映着我怨毒的竖瞳。
他没再搭理我,反而默默地徒手刨起了坑。
我看着一旁的老爹的惨状,心里堵得慌——他早已没有了呼吸,骨骼寸寸粉碎,粘着肉沫的碎骨刺出皮肉,被生生剥落的皮铺在泥土里,和鲜血糊成一片。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个孩子玩心乍起。
艳阳刺得我眼睛生疼。
他把我爹埋了进去,我卸下防备,默默地盘伏到我爹坟上。
忽然,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脑袋,丝毫不顾忌我还沾着人血的毒牙。
我抬头瞄了他一眼又趴回去,怀疑他脑子有坑。
极好看的左手一翻,他手里多了一片巨大的荷叶,他把它盖在我身上,挡去毒辣的阳光。
“那孩子已经死了,一命已偿一命,因果轮回,世间万物自有定数,你好自为之。”声音清且淡,如同深深流淌的溪水。
说完他身形一闪,消失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自从猎人来了,这一带的生灵死的死,逃的逃,我和我爹在夹缝中生存,厄运却还是没有放过我们。
好自为之?这便是后果。
我偏要他不得好死。
于是,我做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入夜,我悄无声息地潜入猎人家中,将獠牙深深刺入他的脉搏。
他绝望挣扎的神情,像极了我妻子死去前的模样。
原来生命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像猎人,像猎人的孩子,像我爹。
还有后来的他。
直到猎人彻底没了呼吸和心跳我才离开。
满月高悬,明亮的月光洒在妻子坟上,旷野上一丝悠远的风,吹得野草弯了腰。
原来一轮圆月也画不满团圆。
我钻进荷叶底,伏在我爹坟上,那片荷叶早已干枯,幽幽荷香却不依不饶地弥漫,盖过了土里残存的血腥味。
本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的,如今松懈下来,迟来的疼痛与忧惧便如潮水般翻涌而起,我的意识瞬间模糊了。
昏睡前最后看到的是一只形状极美的左手,只是掌心多了一道浅浅的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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