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云蔽日05

裴鹤在医馆行医途中,忽然馆内有伙计前来禀告:“少爷,有位公子找你。我带他去了静室稍候。”

彼时他正跟着馆内的老先生在观摩学习。不过眼前的这桩病例早前已经见识过,并无太多疑难症点,故而也不必旁跟得那么近,所以裴鹤离开诊室,于旁边的药材房内站定了,一边舀水净手,一边问道:“哪位公子?”

禀告他的那伙计被问得支吾了一下,但那表情不像是无法回答,而是在思索该如何组织语言。

他相熟的那些友人,会来医馆找他的,馆内伙计都认识。这般指名道姓了要寻他,然而伙计不识,却是罕见得很。裴鹤心中隐约浮出一个猜想,该不会是越姐姐家里头的那个“发面馒头”?

于是他问道:“是不是一个姓方的,头戴帷帽的丑八怪?”

“是……是姓方,也戴了帷帽。” 那伙计道忍不住辩驳了一句,“但不丑,这小公子……俊得出奇。”

裴鹤皱眉。俊得出奇?

他先是在心中不屑嗤笑,开什么玩笑,那种猪头一样的长相也能俊得出奇吗?可随即又疑心起来。因为“红糖白面馒头”的长相,毕竟是误涂药物所致,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曾见过,小方变肿之前原本的样貌。

而一直以来,令他十分在意的是的一点是,小方一双手色如冰雪。

就算他对小方心存偏见,也不免生出“这双手还真是如同假物一般,好像是工艺雕刻出来的”念头。难道小方当真长得不差?难道越姐姐就是因为这家伙“俊得出奇”,才收留——不!才不是。越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周爷爷和周奶奶也不是这样的。

周家同他说过那么一点内情。小方和其哥哥约定了在周家食馆内相见,但小方哥哥不知何故,后来并未依约出现,周家这才暂时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小方……

裴鹤眉头深皱,他心不在焉地用毛巾随意擦了手,便匆匆赶往静室——他倒要看看,这小方到底搞什么名堂。

裴家的这位二公子,对小方抱有警惕的敌意。他就像一只圈好了地盘的小动物,对任何企图侵入他地界的人,都龇牙以待。

事情说来话长,想当初——裴家同周家是有婚约的。

不过,曾经和越姐姐有婚约的,不是他裴鹤,而是裴鹤哥哥。

***

静室是裴氏医馆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那里装潢最为雅致。静室外的房梁被改造成了阴干晾晒药材的场所,无数药物吊垂而下,都是挑拣了样式好看的挂在此处,因此瞧着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裴鹤穿行其中,侧身避开那些药物,倒是明白为何白日里帷帽向来不离身的小方,会被医馆伙计看见样貌。显然是因为戴着帷帽行动不便,此处又是室内,上有屋顶,不用担心阳光曝晒,帷帽什么的,自然是可以免了。

馥郁的草药气味之中,他走到了在静室门口,尚未进得门去,裴鹤便拖长了音调,意态怠慢地喊道:“小方——”

“嘎吱”一声推门而进,屋里头坐着的人循声看了过来。裴鹤在敞开的门中,毫无准备地便与对方来了对望,不由得愣怔在了原地。

“你不进来?”

水激寒冰般的声音,确实是小方没错。但过去这把声音听在耳里,不过让人觉得淡薄而已,眼下看着对方再听这说话声,却有种夏日三伏天里,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之感,叫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

裴鹤瞬间醒过神来的同时,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东西。

阿狸双目扫了一眼,道:“你拿木槌做甚么?”

“……”

裴鹤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果然手里抓着根棒槌。他不由脸上一红,而后心中极度不服气地想着:“这又不能怪我。”

谁让小方长得太不像人了,直如什么精怪化成人形出来作祟。他一晃神,就下意识取了门背后的木栓出来护在身前,但回神过后,他也觉得自己这动作傻得出奇。

清咳了一声,裴小少爷故作若无其事地将木槌背在身后,他走到桌前坐下:“你……你原本长这样?”说着说着,忽然不忿起来,“你怎么长这样!”

阿狸只觉这问话莫名奇妙:“我怎样了?”

裴小少爷怒道:“你长得跟个鬼一样!”

阿狸:“……”

阿狸一直知晓裴小少爷对自己隐有敌意,但除了言语上不痛不痒的针对,这小公子也没什么别的恶意实践,故而他无视裴小少爷说的话,只当刚刚的对话不曾展开。他取出晗灵丹放于桌上,直截道:“晗灵丹。”

突如其来的对话转折,裴小少爷一时没反应过来。

阿狸道:“周爷爷治伤不是需要晗灵丹么。这便是。”

裴小少爷将药盒举起来,他跟随家父,曾也接触过晗灵丹,知道如何辨别。所以当他防线手中药物的确是晗灵丹时,相当吃惊:“这是哪儿来的?”

阿狸道:“从同济医馆买回来的。”

裴小少爷愣怔:“你在同济医馆有熟人?”

阿狸倒是有问有答:“不是。是花钱买回来的。”

裴小少爷问的这问题乍看有点傻,但确实有缘由。

晗灵丹炼制不易,价格自然是贵,可这不仅是贵的问题,关键是即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是所谓有价无市。尤其近些时日,虚白城内没有医馆出售晗灵丹,因为都被姚家重金收购买下了。

裴鹤想不通,他手按在药盒上:“你既买得到晗灵丹,为何非要住在周爷爷家,还做什么长工?你有这钱,完全可以住客栈。所以,你果然别有居心罢?你到底是甚么人。来虚白城是做甚么的?”

阿狸已习惯对方经常出口说些莫名奇妙的话,只作充耳不闻:“我当了匕首买回来的。你既得了晗灵丹,何时能制出治疗周爷爷伤势的药来?”

裴鹤不阴不阳道:“你急什么。这样急着当救命恩人,好让越姐姐感激你么?”他说完这话,心里感受就跟吞了颗能挤出酸水的青梅似的,酸气直冲心头。

阿狸想了想,说:“嗯。那你别告诉周家,莫说晗灵丹是我买回来的。”

裴小少爷一怔,旋即冷冷怒道:“好个做了好事不留名。怎么,难不成你是怕周家会借势倒贴?你做甚么梦呢,是在看不起谁?”

阿狸权当没听见这话,起身道:“我来便是为的此事。药已给你,便告辞了。”

裴小少爷出声拦道:“你等下!”

阿狸黑阗阗的双目看过去:“何事?”

裴小少爷道:“把手给我。”

阿狸虽是不知对方意欲为何,但还是重新坐下,将手递出。

裴小少爷搭上阿狸的手腕。

先前阿狸脸上起红肿时,裴鹤为阿狸看过诊。他当时也觉得阿狸身上温度偏低,但未觉得如何,如今看着面前这张脸,总觉得入手触感更显异常寒冷。

近距离看,对方身上那种非人的感觉越发明显了。眼前的少年,除了那一头鸦翅般漆黑的头发,还有黑水银珠似的瞳孔外,全身上下,就好像只剩了白色。

这般血色缺缺的模样,直如冰凿雪砌的人形陡然活转过来般,带着种冷冽的摄人心魄。彼时屋外天光,正好透过木窗格子筛漏进来,落在白衣少年的脸上,勾勒出疏冷的轮廓弧线,半边明朗,半边晦暗。

裴小少爷移开视线。

阿狸问道:“诊完了?”

“……”裴鹤恼道,“还没呢!”

这小方在他看来,长得实在太不像活人。方才一个鬼使神差,他就将人拖拽着坐下诊脉。真摸着脉搏的时候,裴鹤心中安定了些许,心想,还好,是活的。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想到,假如真是什么邪祟,那邪祟想要拟一个虚假的脉象掩人耳目,不也挺容易的?……但,倘若小方真是什么邪祟,那以他一直以来的恶劣态度,真正的邪祟能惹得?肯定早就找他报复,不说要他性命,也已是叫他横生出什么灾祸来了罢。

裴鹤心情极度复杂。虽不想承认,但其实他隐隐也明白,自己这般是胡搅蛮缠了。只是,小方不是精怪邪祟,那长成这么个模样……裴鹤总有种输了什么的不甘,好像是妒,又似乎不止如此。种种情绪汇集到一处之后,他就是赌气不想让对方离开。

这厢他心思万千,偏偏小方冷淡的一句询问打断了他的思路,一副急于离去,不屑与他多待的模样,叫裴小少爷不禁羞恼了起来。他正要发作说点什么,忽听得对面被他搭住脉搏的人,问道:“晗灵丹是做什么用途的?”

裴鹤噎了噎,顿了一会儿之后,才答道:“活血续筋。”

阿狸略一思忖:“姚家买那么多晗灵丹,是为了给姚家公子治眼睛?”

裴小少爷皱眉:“你问这个做甚么?”

阿狸道:“买药遇见了,便问问。”

裴小少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狸道:“那我便走了。”

裴小少爷连忙一把抓住阿狸的手,但马上又如碰着烫手山芋般将人放开:“这件事,虚白城的人都知晓。你诚心求问,我大发慈悲告诉你也无不可。”

“我们虚白城,最大的两户人家,一家姓姚,一家姓魏。你碰见的那个姚家公子,是姚家最小辈里头的嫡出长公子。他天赋出众,早些年被游历到此处的巫祝大人相中,拜入神言宗。但前不久回了虚白城,一双眼睛也坏了,姚家这段时日,便是在重金求医为其治眼。”

先时,阿狸隔着帘布听见姚小公子的声音,便有猜测,但因其说话语气同记忆中有明显差异,故而不敢确认。

眼下通过裴小少爷所言,倒验证了,虚白城的姚家公子,便是当初师无我那位被神言宗除名驱赶出宗的,“决明子”师兄。

阿狸左手搁在桌面上,食指与拇指未动,余下三指无声叩击着。

其实无论遇到谁,都没什么。无论是决明子还是定明子,又或是白明子还是黑明子。事情的关键点,只在于师无我。

凡与师无我相沾之事,便预先透出了浸染血腥气味的不详。

虽然,选择留在虚白城,是阿狸的决定,但他最开始,是被师无我“遗弃”在城中的。其实无论被“遗弃”在哪个城,阿狸的选择都会是留下。所以,与其说是阿狸“选择”了虚白城,不如说是师无我为阿狸“选择”了虚白城。

那么,师无我“选择”虚白城,是为何?再遇决明子一事,让这个“选择”变得格外意味深长起来,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师无我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师无我:我才没有想做什么坏事呢。只是找点事情给大家做,想看看大家会做什么罢了。大家要加油哦^-^

---小剧场---

暗中观察的师无我:让我看看我的宝贝今天在干什么*^-^*

阿狸面无表情当掉思无邪。而且是死当。

师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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