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雨如晦08

徐淮得意洋洋地斜眼看着眼前一切。

说起来,他和魏二少,早年也算是有那么一段一同长大的情分。魏二少的父亲柳无牙住在外宅,他父亲就是宅里的帮佣。他父亲常跟他说,让他好好同跟紧柳爷做事,时常挂在嘴里一句话便是:“柳爷,将来会是有出息的。”

徐淮不以为然。父亲是个碌碌无为又低三下四的人,永远没有自己的想法,只能做些不动脑子的佣人活计。偏又不甘心一直被人看低,所以就说自己跟着的主子将来会有大出息。真是笑话。未来的事情没有发生,所以可以胡乱设想捏造。他看不起父亲,也看不起那个姓柳的。

一个外姓子,就算是魏家的种又如何呢?还不是被一个女人,作践打压得抬不起头来。那时他还小,为了从父亲手里抠出点钱,得去柳宅给父亲打下手,干些粗活杂活才能要得到。那个柳爷,在徐淮看来,从来就不过是个神色阴沉的大叔。但说来也怪,他还是有些怕对方。当时他还没有“硕鼠”的绰号,可是见着对方时,总令有种被什么天敌蛇类盯上的错觉。

对方的目光阴阴沉沉,像不见阳光的暗处里,生长的苔藓,又会让人联想到沾染了肮脏黏液的爬虫身上鳞片。但怎么说呢,那也不是全然的死气,更像是带着勾勾爪爪的暗影,仿佛冷不丁的就要将人五脏六腑掏出一截来。若要做个形容比喻的话,对方像是一条躲在暗处,随时准备着会去咬人一口的毒蛇。

再后来,柳家那栋宅子里又多了一个人,是柳爷的孩子。被魏家雅夫人赶出来的小孩。这孩子说来也怪,和柳爷长得一点都不像,大抵更像其母亲,完全摆脱了柳爷的影子,白白净净地像个小姑娘,还喜欢哭。

那时徐淮可以对这个小孩做出很多恶劣的事,反正这小孩也不敢告诉柳爷。所以徐淮抢了魏家这个小少爷的零花钱,还抢了对方身上值钱的东西。如果对方不从,他就会动手打对方,一拳下去,那白白净净的小少爷就哭了。但对方却不哭出声,只是落下眼泪,像夏日里水滴溅在荷叶上,一颗颗地滚下来。

徐淮抢了许多东西,配饰珠串,还有……一把镶金嵌玉的扇子。

那扇子名贵,看起来做工是如此得细致精美,对当时的徐淮来说,便是他这辈子能触碰到的,最昂贵的东西了。其实抢来的东西之中,还有其他的,若去当铺兑换的价格更高,但他格外偏爱这一把扇子,其余东西的贵重他感受到不到,只有这把扇子格外爱重。所以,他就扇子一直带在身边,从抢来的那一刻起就带着。后来徐淮离开巫堂,当了地痞混混,很多东西都丢了,不要了,换了一茬接一茬,唯有这扇子一直留在身边。

再后来,得知柳爷得势,记忆中那哭起来没有声音的小少爷成了魏家二少之时,徐淮确实有几分害怕,主要是害怕曾经那个看起来像小姑娘的魏二少来找自己清算旧账。但他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日,也不见有人上门,似乎对方是早就将他忘了。徐淮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不忿。因为明确感觉到了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个不值一提的垃圾玩意儿。

如果被忽略,那就一直该被忽略才对。明明都已经逍遥了那么多年,可前一年他去酒馆吃饭,好巧不巧,正好就遇见了魏二少。令他极其错愕的是,记忆中貌若少女的小公子,竟然形象大变,成了个面颊凹陷,皮包骨头的直行饿殍。

对方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他,是很常见的,能在许多自诩“上等人”的老爷夫人身上看见,那种仿佛看见了什么低贱龌龊之物的蔑视眼神。他的膝下没有黄金,也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问题,所以见势不妙,立刻跪下来大喊“救命”,并磕头认错。

饿殍也似的魏二少坐在他面前,嗤笑了一声:“跪得还真容易。”

然后命人将他打了一顿。

镶金嵌玉的折扇掉落在地上,有人伸脚去踩,他一见之下,赶紧用手去护住。真是奇怪,这就是人的第一反应。其实事后想想,假如有人单就此事去问他,若是他的宝贝扇子被人踩了,他会怎样。徐淮肯定会吊儿郎当地回答说:“踩就踩了,还能怎样?一把扇子再金贵,总也比不过自己的手吧?”

可当时的情况便是,他去护住了那把折扇。似乎在场所有人,都因为他这个过于异样举动,愣怔了一瞬,而在这一愣过后,那些打手们,就像是为了挽回在他们的主子面前愣神的坏印象,反而更加往死里下手去打他。

有人将那扇子捡起来,递给了瘦如柴骨的魏二少。魏二少有一下没一下的打开那扇子,不知是否认出当年之物。也许有,也许没有。毕竟那张如今形如饿殍的脸孔,很难叫人从其中分辨出一些极具人性的细微表情。

自此之后,魏二少在街上见到他一次,就会着人拦住他将他打一次。次次下手不留情。徐淮被打得受不住,终于有一天磕头大喊:“爷爷,别打了,再打就要死人了!”

魏二少被这一句话逗笑,没让人继续打他:“停手也可以。但你以后就得当我的狗。”

他连忙讨好说:“能当二少的走狗,是我三生有幸。”

魏二少立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别人说你是硕鼠,你还真是贼眉鼠眼的像条过街老鼠。”

徐淮不在意魏二少如何讲他,因为他跟在魏二少身边,确实拿了不少实打实的好处。譬如他打着魏二少的名号,许多事做起来诚然是方便许多。又譬如有时候魏二少心情好了,随手赏他些什么,也都是些名贵的物件。如果做条狗的日子要比人舒服,那又何必站着做个人?

再后来,魏二少留意周家的动向。早年周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当然也知道。他以为这饿殍也似的二少爷是要去报复对方,因此果然去找了周家麻烦,结果找完麻烦回来,就被魏二少狠扇了几个耳光,还当胸踹了一脚。

别看魏二少看着风吹一阵便要昏死倒下的模样,力道却不小。他被踹的胸口上,因此留下了一个完完整整的淤血脚印,颜色深得几乎发黑。

“谁让你做那些事的?!”

他被踹了,敢怒不敢言,心里唾骂这小兔崽子一副饿死鬼的模样,居然还有这等风花雪月的心思,也不拿镜子照照脸,看看有谁能瞧上他这副尊荣。

对于这个魏二少,徐淮怀有一种比较复杂的情绪,他很讨厌对方,但同时也不是那么讨厌对方。而这点复杂的情绪经过演化之后,便成了他很讨厌周家。可他往日也不敢针对周家有什么表现,因为毕竟他是在魏二少的手底下讨活。但今时不同往日,多亏了魏府新来的巫祝先生提了一嘴,他如今是收编在队的魏家护卫……

徐淮看着被人从后厨带出来的白衣少年,仍旧是戴着帷帽的样子,偶有夏风吹拂,将那半透的白纱吹得起了波澜。他从未见过对方模样,其实对方长什么样子,他也不甚感兴趣,可既然这少年如此藏头畏首,有意遮掩,那他偏就是要当众戳穿,叫对方难堪——这种行为一如故意将蜗牛去壳,带着某种恶意,不见得是想要见到蜗牛本体长相如何,只是彰显出某种蛮横的霸道。

周家的两位二老出面:“徐爷,您今日这般大张旗鼓前来,是为什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但我们店里,小方怎么可能犯事,他这孩子一向怕生,至于帷帽戴着,也不过是为了避阳而已……”

徐淮道:“姚家已被咎人侵染了,如今城主换位,是柳爷当家!我奉柳爷的命来捉拿姚家逃窜的贼寇,你们店里的人这样藏头遮脸的,谁知道是不是贼人假扮的,我奉命行事,当然要仔细搜查!”

周家两位二老还待说什么,阿狸拦道:“周爷爷、周奶奶。”

说完这句话,他自行撩起了帷帽的白纱。

此处的骚乱早就引起了周边不少人的暗暗围观,事发之时,周遭窃窃私语声不止,然而阿狸撩开面纱的那一瞬间,所有声音戛然而止,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好像在一刹那间,世间光阴有一瞬的停滞。

徐淮眯了一下眼。

原本围着阿狸的那几个人,齐齐手都按在腰间退了一步。其实那一步并不算明显,但确实是退了。说来也怪,这一众之人面对的,不过只是个未拿任何兵器的少年,而那少年身形还能以单薄做形容,可大家居然退了一步。或许凡事都该有个度,一旦过了那个度,便是物极反常为妖,令人不禁心生异惧。眼前的白衣少年,仿佛冰雪雕砌而成,阳光一照,几乎透明了一般,连那双漆黑的眼瞳,看着都似黑水冰珠。总而言之,俊则俊矣,却有种不太像活人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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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渡劫从不走心
连载中森麻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