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周小乐一出现在门口，江大夫喜得随手一扔，就把他辛辛苦苦从京城带来的棋子撒在桌上，头也不回，屁颠颠跑过来。
周小乐不在，家里没人做饭，好几日都是曹老板外出打包，虽说天天换菜式，但不知道周小乐到底是怎么做的菜，味道总是比别人的好。江大夫刚有口福没几天，就由奢入俭，现在终于等到周小乐回来，还如愿看到了他手里拎了不少好东西。
周晴晴与曹老板也跟出来，见到周永，他的事周小乐之前写信时说得明白，此时见了人也不意外，互相寒暄一番才进院子。
周小乐与许关来府城前，秦三娘把家里的菜摘了大半，还有自己酿的腌的煎的缝的东西都装上马车，那一辆马车本身坐三人都绰绰有余，愣是给秦三娘塞得只能坐得下两人，幸好许关赶马车坐前头，不然这马车还坐不下。
等他们进去，许关把马车赶到后院，刚扎好麻绳，周永跟曹老板就过来帮忙卸货。
来之前，许关还去找了一趟赵尚，从他那边拿了不少好酒，他这酒一拿下来，江大夫鼻翼抽动，闻着味儿就颠过来了。
五坛好酒，他两手抱走两坛，剩下三坛，他咂咂嘴，对曹老板道：“爱徒啊，一会给为师搬过来。”然后头也不回地颠回前院。
卸下东西，还得整理。秦三娘知道周小乐跟许关在府城没人给做衣裳，她帮家里人做的时候连带着他俩还有周晴晴都做了两件新衣服，新衣服绣了绒边，过阵子入冬就能穿上。秦三娘的绣活儿好，每每送到镇上绣坊都被抢空，更别说她用了心绣的花样，周小乐晚上拿到衣服的时候，还特意试了一下，长短大小都刚好，足以见得秦三娘裁剪的手艺一绝。
晚饭过后，江大夫抱着酒坛在院子独饮，曹老板则在房间里给周晴晴施针，而周永回房收拾东西去了。他来此先住别院，等去了粉店做工后，再搬去粉店，粉店后院有两间房，以后粉店的事情，周小乐打算都交给他去管理，粉店关门晚，每日来回也不方便，索性就住粉店后院，还能防贼人半夜翻墙。
周小乐洗完澡，换许关去洗，出来见江大夫在院子望月独饮，披了件外袍也坐了过去。
“这酒真不错，这味道我从前常喝，可惜今年年前，这酒坊不开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喝不到了。”江大夫晃一晃酒坛子，一坛酒，被他一个人干掉了大半。
周小乐笑说：“这酒是许关一个朋友酿的，要是江大夫喜欢，下次回镇上，让许关再给您带几坛过来。”
“许关的朋友？”江大夫问道：“不会是跟他一块来的朋友吧？”
“对，许关说他从北边来时半路遇上的朋友。”
“他这样跟你说的？”
“对，”周小乐一怔，问道：“江大夫认识这人？”
“何止认得，熟得很，”江大夫抖抖胡子，说：“是叫赵尚吧？他的酿酒手艺在京城可是一绝。”
“他一个在刀尖舔血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艺，要说我这辈子喝过最好的酒，就是这小子酿的。”
刀尖舔血？周小乐回想起见到赵尚的模样，发现他压根记不起长相，只记得他的酒香，天天泡在坊里酿酒，即使一滴不喝，身上的酒味也难散去。
“许关……”周小乐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许关从前也是跟赵尚一样么？”
在刀头舐血，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他才不愿意说？
江大夫明显有些意外，他皱了皱眉，问道：“许关没跟你说过？”
周小乐摇了摇头，“他应当是有什么苦衷不好说，我也不曾问过。”
江大夫难得正经，似乎在回忆：“他小时候，长得好看，见了人就笑，很讨人喜欢，我一开始也觉得这孩子每天乐呵呵的很是可爱，直到……”
直到江太医得令去给许关治病。
小小一个娃娃，卷缩在宽敞无比的大床角落，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窗户紧闭，就连阳光都进不来。
江太医提着药箱进房，那扇门立马被关上，他适应了一会光线，才勉强辨认出房间里的摆设，他把药箱搁置在桌上，找到烛火，一盏盏点亮，等房间内亮起，他才看到床上那小小的人，团成一团，似乎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刚掀开帘子，那小娃娃立马睁开双眼，眼里的恐惧还未退散，他挣扎着往后挪，等他看清来人才停下来。
“你是江太医吗？”明明额头上还有伤，但不妨碍他灿烂的笑容。
“是呀，我是江太医，我来看看你呀。”江太医第一次给他治病，看了他的额头，还以为是不小心磕到了，再仔细一看，那伤口附近还有刮伤的痕迹，明显不是磕伤，或者是磕伤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的人又给他在伤口上划了几道，此时血已干，都结在伤口附近，显得狰狞。
江太医问：“你额头是谁抓的呀？”
他抬头摸了一下，碰到伤口的时候轻轻皱了下眉，江太医怕他不小心把伤口弄得更大，赶紧把他手拿下来，他咧开嘴，笑道：“我娘抓的！她说给我抓了这个，阿爹就会来看她！”
“只要我生病，阿爹就会来看她！”
“江太医你看！我身上还有哦！”
像是在炫耀，他撩起衣服，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个一个戳过去，然后抬头笑得灿烂，彷佛这些伤不是伤，是勋章，是荣誉。
江太医震惊，“这都是你娘弄的？”
“不是呀！”他摇头，说：“阿娘让他们弄的，她说怕手脏，但是……”他很疑惑，他明明每天都会洗澡，怎么会脏啊？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他见江太医皱眉，心里有些慌，扯开的嘴角已经扯到最大了，怎么江太医还皱眉呢？
“江太医，你不开心么？”
江太医又问：“为什么这样说？”
他点了点江太医的眉中，歪了歪脑袋，满是不解，“你在皱眉，可是我已经笑了呀，我嘴巴已经笑到最大了，江太医为什么还会皱眉呀？”
江太医也很是不解，“我在皱眉，跟你笑有什么关系呀？”
“娘说，只要我对阿爹笑，阿爹就会开心，阿爹开心，阿娘就会开心了。”他又笑了，“所以笑了就能让人开心呀！”
“娘说，只要我听话，她就会开心，”他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还没退散，眼里蓄起了泪珠，“可是我很听话了，阿娘还是不开心……”
“娘说阿爹已经好几天没有来看她了，每天就只会去那些狐狸精那边留宿，所以今天就让我生病，这样阿爹就会过来了！”
“江太医，你过来的时候看见我爹爹了嘛？他有来看阿娘么？”
江太医哑言半响，然后认真说：“来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了。”
其实没有，他只是接到了命令，过来这一路只有丫鬟带路，若是他爹爹过来，会有仪仗队，但是外边什么也没有。
“太好了！阿娘肯定很开心！”
他说完这个开心了一会，然后踌躇片刻，突然凑近江太医，悄声说：“但是我好痛哦，每次他们打我，我都好痛，可是喊痛阿娘会不开心，我不敢喊，江太医有没有药可以让我不要这么痛嘛？”
江太医闻言再也忍不住，他偏头抹了把泪，转过头时只有眼眶发红，“有，有！江太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什么药都有！”
江太医接到命令时，还以为只是小孩子之间打打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事情，虎毒不食子，没想到做母亲的为了争宠会做这样的事情。
江太医来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往后许多年，他渐渐长大，身上的伤依旧不断，大了之后，他的母亲知道这样的手段已经招不回那个离心的夫君，早已把他抛在脑后，他那些伤不来自他的母亲，而是身边一堆兄弟姐妹，那些人知道他不得宠，变着法逗他玩。
玩一次，身上的伤就加一道，江太医就来一次，幸好江太医医术好，那些伤都不曾留下疤痕，岁月封存，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若不是再见到许关，江太医都觉得那些或轻或重的伤似乎只是一个梦境。
他从小就爱笑，还很听话，谁说的话都听，只要别人开心，他不明所以，也会跟着笑。
他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但是别人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要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就更令人捧腹大笑。
从小养成的性格，即使长大了，也难以改变，他试图挣扎，想要逃出这个牢笼，所以他后来造反，江太医并不觉得意外，江太医以为他终于硬气了一回，终于要给自己挣条路，只是没想到真实版本竟然同江太医所想不同。
只是虽说与江太医所想不一样，但最终结果还是好的，许关终得离开，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极南之地，落了户，还娶了夫郎，夫郎手艺好还会挣钱，与江太医还有些渊源，兜兜转转，竟然还能再见到他，如今看着性格也有所改变，见人笑意也真诚。
江太医灌了一口酒，心想当年那个小娃娃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我已经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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