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面色凝重，丝毫看不出家人团圆的欣喜，他微微抬眼看了看高堂上座，眼眸中隐隐闪过一点光后，复又为一池静水，要不是众仙见过沉香先前的意气模样，谁又能知道，他是刚刚打败了杨戬的少年英雄呢。
“杨戬失踪了，这可怎么是好呢？”
王母靠在桌上揉了揉太阳穴，她向下瞥了一眼，正好见得沉香的神情，心中又是一声冷笑。这几千年还没有谁可以把她当做棋子，既然此时杨戬自寻死路，自己何不再推他一把？
也当遂了她这个好外甥的愿。
“娘娘，舅—杨戬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了！寻不寻他，都没意义了。”
“那怎么行呢？”
王母直起了身子，她盈盈笑着，眼神却透出一抹薄凉的杀意，“杨戬是三界的恶人，自然也该按天条处置。不管他是死是活，魂飞魄散与否，都是天庭的罪人，三界的罪人。沉香，你这司法天神，可会徇私枉法？”
“这……”
“寻不得杨戬，放着这么个恶人在外，本宫心也难安，该如何放心去历劫呢？”
沉香低下头，银甲寒凉难耐，他并未多说，只是如从前的杨戬一般，抱拳，垂眼，“小神，遵旨。”
“沉香，本宫明白，让你处置杨戬实在是难为你。可你如今是司法天神，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就要秉公办事，你还年轻，资历尚浅，多学学你前头的那位。”
王母笑着喝了口茶，接着道：“那可真是，恪尽职守啊！”
沉香不语，暗暗握紧了拳头。
王母扫了眼沉香，又笑道：“如果你实在学不会前头的那位，本宫也不为难你，自然会有李靖和四大天王去捉拿他的，到时，你也不会两头难受。”
“不！”
沉香急忙出声止住，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之处，又连忙低下头，解释道：“沉香既然已坐上了这个位子，这点小事，沉香能做得到。不用别人帮忙了。”
王母闻言大笑了起来，她举杯走下，将手中陈酿递向沉香，“果然是一家人，行事都是这般。”
沉香压住颤抖的手腕，扯出一个笑来，接过那酒，一饮而尽。
好辣。
沉香抬起眼，眼底漆黑似幽幽渊底，什么都看不清。
真君神殿中早就没有杨戬的东西了，只剩下一间密室还没有收拾出来。沉香遣退天奴，独自一人走向了杨戬的卧室。
那里极冷，只有几缕光从窗缝中挤进来，孤零零地落在床铺上，未觉温暖，唯有凄寒。沉香坐上床边，将脸埋进手心中，沉沉叹出一口气。
当时小玉要说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护着杨戬，为什么说自己会后悔呢？
沉香只觉得脑内有几千根细针，只要稍稍想到杨戬，就是千头万绪的痛，痛得绵绵密密，一点儿喘息的空档都没有。
杨戬是他舅舅，是他的至亲。
他不会让他落到他人之手，受他人折磨。
“冤孽…”
这几日沉香都在为杨戬的下落，那么一个人，就算狼狈不堪，落在神仙堆里也能一眼看出，不为其他，只因他生得实在出挑，教人挪不开眼。
沉香捂着脸叹道：“他会在哪呢？”
康安裕道：“要不先寻哮天犬？”
康安裕虽说与杨戬恩断义绝，绝了往日的兄弟情分，但说到底，他并未对自己做过什么，如今他自然也不希望杨戬会落到他人之手。
康安裕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杨戬封了他的记忆，就算找到，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啊！”
“杨戬封了他的记忆？！”
沉香猛地抬起头，一颗心怦怦地跳，似抓到了什么关键，急忙问道：“为什么要封他的记忆？”
“不知道。哮天犬也他是年少就起的情义，可能也看不得哮天犬被人欺负，就干脆封他的记忆，让他做一只寻常的狗儿吧。”
说道此处，康安裕狠狠地叹了口气。明明那时是这么个人，怎么就会是这样的结局。说不恨，是不能的，兄弟结怨，他比任何人都要恨。
可偏偏他又实在恨不起来。
沉香缓缓坐下，指尖敲着桌面沉思着。
这之间肯定不会那么简单的。
而正在这时，王母身旁的天奴大大咧咧地走进了真君神殿，他微微颌首，说道：“大人，杨戬找到了！”
“在哪？！”
沉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天奴，心里默默祈求，万不能是被王母找到的。
“娘娘今日下凡寻到的，此时人已在凌霄宝殿，娘娘叫司法天神速去，讨论处置杨戬之事！”
后面的话沉香已经听不清了，他死死握紧手心，指甲都掐进了肉里，留下深深的几道印子。
这可太巧了，偏偏是她。
叫人找杨戬的是她，叫处置杨戬的也是她，现在找到的，还是她。
怎么会这么巧呢。
“若不说，还以为人是她藏起来的！”
“沉香，莫要如此，小心为上。此时还是快去凌霄宝殿吧。”
沉香点了点头，换上银甲，飞也似的出了门。
门口有两道长长的血迹，淋淋的，一路到正殿，沉香心口一滞，生生咽下眼中热气，换上平淡的神情，冷静地走了进去。
杨戬被扔在殿中，早已没了意识，身下还渗着无尽的鲜血，似汩汩流淌的泉眼，好像如何都流不尽一样。他面容平静，苍白的脸上沾着血，却好像只是睡着了，没一点痛苦的样子。
“你来了。杨戬找到了，司法天神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沉香挪开眼睛，沉声道：“自然是按天条处置，可如今天条还未修到此处，小神以为，先将其关押，待天条修缮好，再对其处置。”
沉香滚了滚喉咙，他偷偷看了眼杨戬，那身子上的血看得他生疼，他别开眼去，又道：“小神会将其关押在华山之下，让他受华山之苦。”
王母摇了摇头，笑道：“司法天神，还是心太软啊。”
“小神不敢！”
“杨戬害你骨肉分离，对你赶尽杀绝，丝毫不念骨血之情，再又为三界大害！本宫以为，单关押在华山还不够，每日再受鞭打之刑，如何？”
沉香暗松一口气，回道：“好。”
“既如此，本宫再送你一些人，帮帮你。免你日理万机，忘了这回事。”
沉香心头一紧，他看了眼地上鲜血淋漓的杨戬，急说道：“不用，沉香一人便好！”
“众爱卿以为如何？”
王母并没给沉香机会，将话头转向底下众仙，众仙纷纷点头，王母得到满意的回复，又笑着看向了沉香。
“沉香，你还要多学学。”
杨戬醒来的时候已在华山，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想到之前王母对他说过的话。
“你若想他死，就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会遂你的意的。”
杨戬痛苦地皱了皱眉，身下忽而一痛，这才发现莲台上早满是尖刺，手腕也被铁链紧紧束缚住，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到对面还放着一鞭子。
那鞭子他认得。
谁挨上，都会魂飞魄散，还不会马上就死，而是一点点地抽去。
杨戬惨然一笑，竟用了这东西对付自己。
“杨戬，你笑什么？”
杨戬一愣，抬眸望去，水光盈盈处，沉香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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