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安静到极致，年奚的手压在桌边，听到白草长老此言忽地站了起来，指尖扫落茶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孟婆一梦要提前准备需要些时日，在你准备救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做好准备。”白草其实不太想提及这些往事，因为提到这件事，他就回想起当年瞒着另一人的苦痛，“他想着让你忘记她，你一生道途坦荡，不该在他一病秧子身上多费功夫。”
年奚在竭力救楼湮的时候，其实楼湮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本来是视死如归的两个人，到最后同在阳间，却各自分散。
当所有人都寄托希望在年奚身上的时候，唯有他跟云华是知道这里边还有另一人的准备。“我现在说这些，你可能记不起来当年发生什么。”白草面带苦涩，“孟婆一梦到底有什么效用，你也很清楚。”
“你如果要找让你失忆的罪魁祸首，这个人就楼湮。”
“他……”年奚目光停留在白草的眼上，注意着他眼中的情绪，“他让你们准备的孟婆一梦，是已经意料到我救不了他，所以想赶在自己死之前让我忘了他？”
她看着白草，“而你们事实上也做了，我也服用了孟婆一梦，所以我才会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是吗？”
白草注意到年奚的声音有变，“当年我们都没想到你最后能找到方法根治火灵之体，楼湮他并不想让你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孟婆一梦是在你准备医治他之前就已经服下……”
“我们是真的没想到……如果当初知道你会用木灵之体来行事，要知道他能被救下来……”
一朝错棋，满盘皆输。
年奚皱着眉，看着白草张口说话，却半句话都没听进去。
孟婆一梦是什么，她怎能不清楚？这药炼制极难，无视修为能让服药者前尘往事皆忘。她在修习医术的时候也曾专研过此药，是上古留下来的药方，也是被诸多医修称为现世孟婆汤的存在。
原来她失忆的缘由，竟然是多年前楼湮让她服下的孟婆汤。
怪不得明明两人是未婚道侣，楼湮却半句往事都不敢提起，他害怕她想起这些事来……
“年奚？年奚你没事吧？”白草长老注意到年奚的异样，赶忙伸手过来扶住她。
年奚眼前一阵恍惚，朦胧间夹杂着凛冽的冰气，晃眼间到了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她头痛欲裂，一些从未见过的人一个个出现在她面前……
周围人走动频繁，各种声音混杂着。
“火灵之体本不能根治，你们为何还想让他尝试突破？”
“他也活了这些年，我以为火灵之体早就稳定下来。更何况他的修为已经到了渡劫飞升的时刻……修为压不得啊长老。”
“剑宗这般混乱，你们怎敢再行此事。”
“天虚剑宗已经好些年没剑修飞升，他楼湮要是能以火灵之体飞升……”
“住口。”年奚听到自己说道，“再吵我就直接把他带回神医谷，你们逼迫他强行催动灵力的时候可有想到如今后果？”
天虚剑宗的长老顿时噤声，年奚沉着脸看着眼前一众白发苍苍的长者，毫不客气地说道，“出去。”
木门合上，地上的寒冰凝实。
年奚封住楼湮身上几处灵穴，后者才缓缓睁开了眼。
“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与你说过，火灵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强行催动。”年奚凝聚木灵覆在他额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不听医嘱。”
“我不知道天虚剑宗到底说了什么让你大费周章来动用灵力。”年奚说到一半声音软了下来，“我们不是约好一起飞升吗？你答应我压着境界等到我找到根治之法，如今为什么不听话？”
“没什么事，这不你来了吗？”楼湮想起身，发现浑身力气全无只好又躺了回去，“这回的药苦吗？”
年奚闻言半句重话也说不出，从药囊中倒了颗药糖出来塞进他口中，“苦。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回红枫山去，别来天虚剑宗了。”
楼湮道，“你以前不会说这些气话。”
“现在想说了，不说你都不听。”年奚叹了口气，“累吗？这次的火灵过于暴躁，一时半会压制不下来，我得想想办法，这些天你就先忍着痛。”
楼湮苍白着白，笑着问：“能治好吗？”
“能。”年奚郑重地点头，“你还不信我吗？”
房间里都是冰霜，各种冰系灵石落在周围，与楼湮身上散发出来的灵气中和一起。桌边堆着各种医典药植，连着捣药的药杵之类的器具都放在一旁。
“年奚，出来一下。”门外传来敲门声，白草探头往里看了看。
年奚放下手中的东西，出门见他，“怎么了？”
“你刚刚可把那些老家伙给吓着了，他们以为你能把火灵压下来，但是现在的情况看来并不好收拾。”白草的声音稍稍压低，“火灵之体的事你有打算吗？”
年奚摇了摇头，想到那些天虚剑宗的剑修就半句好话也说不出来，“剑宗的事我不会管，等楼湮的状况稳定下来，我就带他走。”
“这到红枫山还好长一路呢，他这身体状况一路奔波使不得。”白草叹气道，“我找你出来就是为了这事。他现在这个情况留在天虚剑宗比回红枫山好……”
剑宗外细雪撒下，漫天雪白中，年轻的弟子正在练剑。
世乱不平似乎消失在寂静天地之中。
“今日的药不苦，多加了些甘草。”年奚端着药走进屋内，见到白草跟云华正在说着事，“他刚睡了吗？”
她把汤药放下，走到床榻边看情况。
白草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刚睡下，要叫他吗？”
“不了。”年奚凝力点燃小药炉，把汤药倒进去温好，“他好些日子没睡，就先让他睡好了。对了，你们说剑台那边能聚飘渺寒气，可试过了？”
云华长老负手而立，“试过了，如果想在剑台那边布寒阵，没多大问题。”
“那就好。”年奚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手上这阵法也能试一试。”
白草欲言又止，“年奚，火灵之体的治愈之法你可有思路了？”
“目前还没有，但是有个方法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年奚垂目，“姑且先试试吧。”
医案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注解，粗略的阵纹也被添上好几划渐渐成形。满覆寒冰的屋内只有两人，年奚身披狐裘站在床榻边，看着不断与火灵对峙的冰寒之气，“同样都是五行体质……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要是真成了，你可得再等上我几千年，咱们再一起去上界看看。”
……
冰寒之气骤然消散，混乱的记忆宛若重重深水袭来。年奚背生冷汗浑身冰凉，清醒过来后正被白草扶着坐在椅子上，她脑中思绪混乱，一时半会分不清往事与现世。
“年奚，你怎么了？”白草目光中带几分担忧。
年奚冰凉的手搭在桌上，“我没事。”
深水重重，旧日寒气仿佛仍在身侧。
她偏头看向白草，旧人新人，好似从来都未曾远走。
但只有她一个……曾迷失在这长河之中。
白草没想到把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出来，会让年奚如此失态。这些事本该由他跟其他人死死瞒着，甚至在年奚飞升上界的时候，那些老古董都没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当年孟婆一梦的决定一做，这两人的道侣因缘也该斩断，可谁能想到相隔三千多年，年奚居然在上界遇到了楼湮，两人的关系似乎也没他想象的那般生分……
“当年我……”
年奚手撑着桌缓缓站起，“当年的事不必多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脸色苍白，“没白来碧云城一趟，有些事情我终于想明白。”
白草心有余悸，总觉得现在的年奚有点奇怪，“你想明白什么？”
年奚脸上不见任何情绪，“多谢你将此事告知于我，有些旧事旧账，我得亲自去找人问清楚。”
白草还想多说几句，年奚却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医修盟外各个医修弟子正走动着，年奚与他们擦肩而过，脑中思绪万千，沉重的记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也无法沉心思虑如今的状况。
她走到医修盟的长廊，目光停留在两侧墙壁上记载。
初走长廊时，这其中某些人是她的敬仰的长辈。
如今再走，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她的朋友，她的师长，她同辈陨落的天才们都只剩下简短深刻的文字，落在医修盟的长廊上供后人敬仰。
这一切似曾相似，年奚回想几千年前的一桩旧事。
当时医修盟的一位长者还在，带着刚入盟的她走在空阔的盟前虚廊，指着一边凹凸不平的墙壁，“朝蘅啊，你觉得这两侧石壁写些什么医典好，才能显得我盟底蕴深远？”
“见字不如见人，医书虽是经典，但千万医修眼里方有不同见解。古今流传，靠得从来不是一纸药方，而是医者妙手，青史留名。”
“我觉得医典不是最好，长老若想彰显我盟底蕴，留字不如留名。”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的营养液~
读者“关山月”,灌溉营养液 102020-06-16 16:1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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