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南山道

卷七·水生木·经年沧生

南山五百二十四年,寒冬。神龙山白雪满覆。

赵无澜晨起练功,辰时归尘寰外,回来时总是沾染一身的雾气和乱草。他把泥泞的鞋底在一层厚厚白雪上踩来踩去,把那一片全部弄脏,行为恰如混蛋。

“那棵可恶的病秧子……大半夜李世外查寝,发现他没跟我睡一起,害我一顿臭骂,今早一直监督我练功,简直不可饶恕!”

赵无澜仍不解气,两三步跳到合欢树下,哐哐两拳,打落了一树的雪,结果积雪洒落在他自己衣领,他还有脸生气。

李世外飞速从山下带回新鲜包子,爬到山上,在尘寰外院内大声吆喝:“小混账,来吃饭!你师弟呢?”

“我怎么知道!昨晚闭眼前,他真的就在我旁边,一定后半夜爬起来跑了,你就知道赖我!老头你偏心!”

李世外深谙尊老爱幼之道,所以自己先吃。

他一边吃一边吩咐:“今天你师弟生辰,过了就十五岁了,你赶紧找他去。”

赵无澜不干,过去扒在李世外身上,嚷嚷道:“你都不记我的,你就是偏心,我要告诉我娘……”

就那时,尝年忽然从合欢树下的雪地里扒扒头发起来。寒雪抖落,薄薄的很快融化,变成凉雪水,滴落在他眉目间。他一声不吭,无视在那边撒泼耍滑的赵无澜,直接回屋准备换衣裳。

赵无澜目击全景,飞快说:“就是他!他夜里踹我!小月二十九天变成奴仆日我都不跟他一起睡!”

李世外啃包子吃瓜,自然是不信的,为表公正,才清清嗓子问:“尝年,真有这回事?”

尝年回转身,盯着赵无澜做贼心虚的脸,赵无澜望回去,有所暗示地挤眉弄眼。尝年没有无视,却也平静得诡异:

“是他身上太热了。”

大抵是身上雪水融化不久,尝年的耳朵慢慢有些红。

赵无澜瞥一眼,舒心了,坐下来吃包子,塞得腮帮子鼓鼓,以掩饰翘到天上的嘴角。

李世外真无语啊,上去给这臭小子头上一个大棒槌。

等尝年换完衣裳来到外边,恰逢赵无澜吃饱。赵无澜非得贩上一剑,油亮的拿包子手,居然往尝年脸上蹭。

尝年忍无可忍,劈头盖脸欲发作,赵无澜反射性抱头,歹毒又小声:“你昨天晚上偷偷往我怀里钻!”

尝年立刻回击:“你昨晚上——你——”

赵无澜下巴对人,仰脸抿着嘴却耀武扬威。

尝年这下脸都红了,直接抬膝盖给了赵无澜一个断子绝孙。

……

南山五百二十九年,夏,七月二十五日。五行宫看客无数,昆阳栈人数爆满。

离今年神龙榜揭晓,还差最后一局决胜。

三伏天气,酷暑难耐,霎时,一袭青衫蒙面凌空而来。

赵无澜撇去无端涌入脑海的少年记忆,善解人意,第一招就送去水天凉。

——五行祭典的最后一场,就这样毫无征兆、招呼不打地开始了。

玉门关披上璀璨日光,与漫天凉意同时飞出,青衫人挥广袖、五指拢,握住玉笛,收袖又反手横扫,刹那间,见水生花。

飞花如雨,冷香随一阵冽风而来,虽无形,割在皮肤上却是疼的。赵无澜闪身,然而开局就不愿恋战,直接祭出火元素——

隐隐一层日光晒下的火色光感介于神龙台之间,青衫人还未理解其意,下一刻,赵无澜却已经使出了沧澜生!冰蓝衣摆翻飞间,水火激烈碰撞化雾——可借雾气之流动,知布满杀意之风向。

对于水元素的天赋者,操控可见的风,不在话下,只要冷热不均基本就行。

青衫者反应过来时,那阵罡风已经挟裹深厚水元素内力而来,这一回合,很快落得两败俱伤。

然而,不可能伤了就重开,睚呲必报者更会选择还回来——

秋声慢。

漫长细密的微型花刺,借水元素霎时生长,以某种加速度由慢到快,最后以看不清的形式离水、渗入空气。

赵无澜丝毫不懈怠,压下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他挑起冰身长枪三百六十度横扫,敏捷的转速而形成圆周防御,细密花针被冰透长枪甩扫,此时细微反弹落地、恰如奏乐。

战情渐酣,四周高楼看客屏住呼吸,一刹落针声静谧可闻。

两人势均力敌、这才是真正的不相上下!

开局本已是午时之后,眼看天色渐晚、黄昏如约、台上二位高手却压根不知不觉。

速战速决的想法被彻底丢开。

五行宫的画师都提笔,意图将见招拆招的来来回回极速画下,以待后人研究——

赵无澜冰银长枪攻势不减,寒意催涌袭卷,对手复退数十步,脚尖点地却留下繁密血痕,长发凌乱被风反向猛梳,遮住的面容依旧不甚清晰。

赵无澜本想给他致命一击,然而,对方似乎额外熟悉他的套路。

青衫人蓦地抬眸望南,但见一轮山高月小。

夜色的浓墨洇过长天。这一年,神龙台上冰花风雨铺天盖地,万蝶扇动翅膀引起效应,强风吹翻画师手稿,稿纸霎然翻飞扯碎声裂!

赵无澜击玉声碎,他便流年音长。

沧澜虽生,秋声仍慢。

赵无澜始终不曾以金克木,难言情绪缓缓占据他的全部,陡然占了下风。

局势惊变、接连败退、引得血溅当场。

月色再移,子时即至。

南山五百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

一沓梨边雪飒然生香,惹得赵无澜眸中月色茫荡,刹那间,已难辨是雪是梨,但眼前人——

一定是他。

少年年华绕指柔……抱恨长别珠有泪。

倘恍间,漫天梨花散如月华。对方衣衫轻飏,凌空落地,赵无澜被打翻在折碎的玉门关下,唯觉噬骨痛心、而心上血流不止。

霜华落了对方满肩,青衫人静默着,终于肯摘下面纱。

那张脸,果真和遥不可及的南山长梦中,一模一样。

满身血污的人凝眸仰视,而月光听他说:

“赵无澜。二十岁,生辰快乐。”

“我来赴约。”

话落。

若心弦不扰,便万籁俱寂。

赵无澜依旧抬眸,依旧盯着那个人,仿若时间都静止。而一隔多年、再隔多年、哪怕今生永无相见——

他的眼睛都会这么深、这么亮。

乍然间,却有些起雾了。

一场淋漓的夜雨突如其来,恰似三年前此地的孤立无援。

南山五百二十九年的神龙榜月华流溢。崭新的排名,如暗云,游走墨染的天意之间,可天意今非昔比——

第一名,南山道,弃偿年。

银光散漫,赵无澜默然转头,很想要看一遍那个名字,解脱地笑一声被他守了三年的执念。

可是——

弃偿年。

弃偿年……弃偿年……弃、偿、年……?

他凭什么弃!!

——他又凭什么不偿?!

雨水忽然好冷。把他的心上的热血都淋透了。

伤痕与鲜血被凉雨冲淡、浇散,赵无澜黑发被打湿,连扎头发的蓝锦带都沾着血、又偎在颈上。

……对方并好不到哪里去。

半晌,弃偿年才从袖间拿出一瓶药,垂眸凝视片刻,又连着一张绣着梨花的帕子,悉数丢给了地上的赵无澜。

雨势不收,祭典落幕,看客们逐渐散了。

而除了雨,就只剩夜。

弃偿年眸光很静,赵无澜却依旧垂着头。

长发泼墨,青衫浸雨,弃偿年望天,提脚,转身离开。

就在那时,赵无澜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从后静默地抓住他脚踝。

弃偿年不走了,赵无澜才转而拉他衣角,许久,才缓缓松手,将指尖垂下。

弃偿年回转身,唯觉心上微滞。他试着开口,然而,赵无澜先一步拣起药和帕子,艰涩地从雨中撑手起身。

长睫缀着薄水汽打湿,赵无澜终于愿意抬起眼睛,冰凉的手指抓着那两样东西,静静地,却对他说:

“我不要。”

耳边夜雨依旧,淋漓交错,长久不歇。弃偿年看着他,哑然无言。

视线交错时,赵无澜抿唇,或许眼泪还是掺着雨一同落了。

他轻轻去抓弃偿年另一只手,替人摊开,将药和帕子回握弃偿年掌中,轻轻重复一遍:

“我不要。”

看赵无澜那副模样,弃偿年心中不怎么好受。他纠结许久的措辞,开口时,声音还如从前一般,又清又温:

“好不容易弄来的续命药。你必须收,”他索性握住赵无澜的手,不松了,直到把话说完,“而那个帕子……早就是你的了。它三年前……不慎,误入我这里的。”

话毕,他很快撒手,不忍心再看似的,仓促而慌乱地掉头离开。

然而,刚走几步,仅一丈远的距离,一声清冽的碎瓷音,乍然摔透了雨幕。

“——我说我不要!你是听不见吗!!”

瓷片摔散在弃偿年脚边,弃偿年倏然攥一下手指,心脏猛地一提,却是被吓到了。

脚步微顿,他几乎就要再次转身,然而,紧接着,巾帕撕裂声随之而来,穿过夜雨,像整个人都在拉扯后被撕碎。

“我说,我一个,都不要……!”

弃偿年还没来得及转身,也不用转身了。

赵无澜的影子在雨中被打得模糊,弃偿年收紧的手缓缓放下。

碎帕,碎瓷,雨打碎的长夜月光。

而长夜未敢流连,最终,神龙榜下,又只剩赵无澜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南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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