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思无涯

南山五百二十九年,八月中旬。

水叁陆雨水连绵,自七月二十六日起,就没停过。当赵无澜扼着半条命回来时,雨更有猛烈加紧之势。

这雨按理不该下的,却浸染了整个旱夏。

新上任的赵大陆主消沉避退,还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最低等的木系、输了神龙榜,外界自然流言纷纷。

“水叁陆这雨再下,南海都涨起来要把南陆淹了!”

“旱作物泡死了一大片,我家连着隔壁家的墙缝发霉!”

“莫非,这赵……他,他上任是水叁陆的不祥之兆?”

一时间蜚语流言四散,众说纷纭,伤口撒盐,火上浇油——

恰在此节骨眼,西边的火肆陆,一群人不服水叁陆的管教,转而吵闹叫嚷着,要寻找那日战胜长孙将军的凤凰后代。他们不仅小觑代理殷氏,还企图依托早没希望的蒙府,一伙乱民真正意图不得而知,但一定包括肇事捣鬼。

众声喧哗之际,方圆十里宫却迟迟没有动静。

水克火的生命规律在劫难逃,果真不合时宜地“显灵”了。

几日前,莺莺燕燕来观潮南殿,问赵无澜下半年裁新衣事宜,然而当时殿门紧闭,明日紧闭,后日依旧紧闭。

等备用钥匙进去,发现人鼻息都几不可察了。

恰逢外界喧嚣闹事,赵无澜危在旦夕、性命浅薄的消息,自然一分都不可张扬。

多日守在殿中,浑浑噩噩之间,莺莺听见赵无澜问:

“莺莺……我娘呢?”

莺莺鼻尖酸涩,握紧了双手于心口前,缓缓说:“夫人她还在长清东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阵子,突发奇想,开始吃斋念佛。”

“陆主你听……雨声之外,是不是还有夫人诵佛的声音?”

莺莺抹了眼角,泪花泛成眸中有些心疼的笑,试图跟他说更多的话,让人打起精神清醒起来。

燕燕就率直天真得多,扑到榻边,忍不住抓着赵无澜的手大哭:“陆主明明答应过夫人守好水叁陆的,为什么伤得一病不起了!?”

赵无澜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缓缓摇摇头。

“你别咒我……我只是……只是觉得……”

“水元素,有些重——”

连雨渐歇,天霁云清,数日后,转圜院。

尝年准备离开这里了,他想要回到木贰陆去。

至少,要去芳琅山一次,去找找笑靥子的少年记忆。

李眉清好像死得早有所料,又似乎着实仓促——花容失这个身份这样就能够摆脱了?

李高壬说风沉慕秀窝藏祸心,劝服笑靥子杀了他,可到最后,风沉慕秀究竟藏了什么异族祸心都不得而知。

而在风沉慕秀回忆中,十分重要又被忽略的人,恐怕就是他那位老师,以及同样给自己洗血换骨的星罗三刹了。

尝年一边思考沉吟,一边合上转圜院的门,准备用戒指收起来。

然而,明艳罗裙的姑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尝年侧目,手指微顿,天光下影子分明,他很快转身。

“你好啊。”

殷烬雪不咄咄逼人的时候,还是很客气的。

她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人,看这人日光下显得甚至温柔的眉目,一时间,难以和七月神龙台上那个招式狠决的青衫者联系到一起。

更不敢相信他就是花容失。

然而眼下情况特殊,时间不允许殷烬雪再扯别的什么。

她直奔主题,突兀道:“去年三月,赵无澜的表妹跟他借了个木簪子玩。后来,以簪为箭,刺入你这院墙,并留言说子时珠光湖见……”

“你可还记得?”

殷烬雪曾经讽刺雪月楼是个娼妓之所,赵无澜借鹦鹉反击她是个玫红大姐,尝年……还是印象深刻的。

他不擅自言语,只颔首。

殷烬雪神色不明,捏了袖子,静默一会儿后说:“赵无澜想起他的梨花簪了。你找时间,去还给他吧。”

尝年恰巧随身带着,从怀袖中取出,思忖片刻,还是递给殷烬雪,说:“既然你一会儿还要找他,不如顺便还了。”

殷烬雪不接,眉头皱起来,说:“我看你似乎要离开水叁陆,跟赵无澜打声招呼很过分吗?”

尝年察觉她话中若有若无的愤懑,心觉此人真是敢爱敢恨,直性率真,不失为自己榜样。故而声音依旧客气,带着理智:

“我只是不以为赵无澜想见我,也不以为你会给赵无澜跑腿传话……”

“所以,方圆十里宫出事了?”

离开转圜院所在的交界地带,水叁陆内部果然比从前萧条。临近了一带商业街,夏花早衰,柳叶褪黄。河水静谧,随季节生起饮马川的秋风来。

一年半前,多亏赵无澜有意扶持,刘家布庄老字号才能重新,在土生土长的地方熠熠生辉。

而如今,熟悉的店门前却有吵闹纷杂之声。

一排人白头巾白麻衣,披麻戴孝吹唢呐唱离歌,游荡在长街上,刘揽胜和他爹刘靠山抓着那伙子人,就往他们头上扣,闹得不可开交。

刘靠山:“哪里来的龟孙子!还火肆陆的,滚回你们火肆陆去!”

刘揽胜:“你们这样是恶意滋事寻衅!等赵陆主来了、他把你们都流放西海!”

尝年在转圜院闭门不出,方圆十里宫消息封得紧,他有些奇怪,问:“那边怎么了,为何作丧事的打扮?”

殷烬雪领着他换条路快步走,只道:

"长孙琰祭日快到了吧。"

然而,那番打扮的人不计其数,时不时就从墙角暗巷里蹿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窃窃私语。

尝年觉得,在水叁陆,不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绑架,所以只是不着痕迹地留意,并没有将人放在心上。

可是,越靠近方圆十里宫,合众聚伙越明显。

忽然,一阵激昂唢呐声齐齐吹响,作乱的恶民带头大喊道:

"二世祖断子绝孙——水叁陆后继无人——"

殷烬雪和尝年停在方圆十里宫前,那伙人好死不死地,正搭梯建桥,朝宫门挂白幡。

还有人吹着流氓哨,一边乐不可支地给门前石狮子套上白色花圈,竟然明目张胆为非作歹,兀自张罗得火热。

赵霜禾在宫门前阻挠,气冲冲又梨花带雨,大骂道:

“你们太过分了!赵哥哥、赵哥哥很快就会醒来的……他一定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匍匐喊爹!”

“小姑娘,去去去!你赵哥哥水火二分谁人不知,要醒早醒,恐怕现在都断气了吧!你还维护什么呀!长得这么漂亮,不如跟我回家!”

白幡随那伙流氓的声音垂落,正对宫门一个黑色“奠”字在日光下飘摇,尝年才反应过来……这是给赵无澜的。

流氓靠近赵霜禾,意图动手动脚,殷烬雪看不下去,当即流火浴剑,踢脚携剑杀人。

……尝年先一步飞身去了。

折碎的玉门关被修复完好,他觉得甚是顺手,用以取命恰到好处!

一脚踹断攀爬的木梯,其上扯白幡的人猝不及防,斜眼一瞥但见青衣鸿影、来如诡魅,下一秒,翠色如刃即尸首异处,鲜血喷涌,随日光明晃晃地洒在白幡上,“奠”字浇血。

身法快如疾影,青白衣衫翻飞间,围在宫门前的一圈人命断魂销,横尸遍地。

尝年侧目瞥了一眼,死状骇人,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殷烬雪只觉大快人心,火元素油然而生,尝年踏空而上,纷扬的白色梨花拂过血幡,霎时被火烧干。

地上死人同样被烈焰烧灼,最后却化为一片金玉碎末。

赵霜禾见不惯这样的场景,她掩袖,一转身,却见神医背着药篓而来。

断木看着地上血迹斑斑,唏嘘长叹,又向赵霜禾等行礼。

“神医!您终于来了,快进去看看赵哥哥吧!”

尝年早越墙纵身入宫,白衫青袍在日光下拢风疾走,他心跳莫名如擂鼓,不知是否为方才杀人动怒的缘故。方圆十里宫萧瑟异常,凉意也抚不去他额间薄汗。

观潮南殿前,沾花惹草满面哀戚守立,见遥远来人提衣拾阶而上,还未来得及招呼阻挠,尝年已经闪身闯进去了。

他急切直往流珠阁而来,流珠阁却寒冷黑暗如棺室,掀珠帘的乱玉相撞之声惊扰了死寂的压抑宫殿。

赵无澜就那样躺在榻上,冰蓝色的衣裳还如上次见面一样,衬着他整个人都如一块毫无生息的冰。

尝年猛地脚步滞涩,近乎僵硬茫然地走了过去,他声音陡然微弱,眼眶顿红,轻轻喊道:

“赵无澜……?”

无人回应。

他止步床边,看着苍白毫无血色的人,抑下浑身的战栗,静静伸手,去探人的鼻息——

赵无澜。

死了。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思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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